剩下新来的二十几个宫女们吓得连连惊叫,大殿内一时间如同乱糟糟的蜂窝,有的惊慌失措,有的痛哭流涕……
“你做什么!”
明卿听到动静连忙出了偏殿,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混乱场面,他第一时间遣退了众人,望着地身首分离的少女,捡起她掉落身边的宫女牌,心里一惊。
木牌上清楚刻着“阮桃儿”三个字。
高墨堂紧紧抓着剑,脸色如死人一般苍白,额头也被汗水浸湿,握着剑的手颤抖着……
“……她不是阮昭容,只是名字相同而已。”明卿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滥杀无辜了。”
高墨堂抖着唇,满眼惊恐:“她……她……”
明卿压住心中薄火,认真道:“别怕,她不是阮昭容,你看她的容貌,长得和昭容完全一样同,是不是?”
如若不是见高墨堂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他真的很想将他痛骂一顿,可此时的高墨堂完全变了一副样子,对这个与故人重名的少女恐惧至极。
“罐儿不怕,只是重名而已,别害怕,我在……”明卿将他的剑慢慢取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对……对,她不是,她不是。”他喉咙咽了一口,摇摇晃晃地起身。
桃姨早就死了,死人是不会回来的……
桃姨是自己淹死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他嘴里默念着自己都听不清的话,扶着龙椅往偏殿走,脚步无力又沉重。
明卿在他身后,眸色渐渐暗下来。
连他都想不通,为什么高墨堂会这么害怕“阮桃儿”这三个字,这不是将他养育成人的“桃姨”么?
夜晚,窗外淅淅沥沥落着雨,忽然一阵大风刮开了寝殿的窗,轰隆一声巨大的响雷,高墨堂从梦魇中惊醒。
他浑身汗湿,刚想叫人送杯茶进来,又想起宫人们都被他遣退了,于是准备起身,眼角不经意漂过床头桌台的铜镜,铜镜角下竟然放着一朵白桃花!
“啊!!!”高墨堂心里猛地一坠,脑中电光火石闪过,将桌台一掌打翻,白桃轻巧地落在地上。
偏殿也住着一人,听到动静的明卿披了件衣裳赶过来,便看到高墨堂满头是汗,面色极其可怖,直愣愣地缩在床角盯着地面,抱着双膝,眼底都是惊人的恐惧,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罐儿!”
明卿快步走过去,担忧地扶住他的肩。
“她回来了,她回来找我了……她回来了……”高墨堂喃喃着,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
“罐儿,你在说什么?”明卿疑惑地朝他视线方向看去,地面有一块碎了的铜镜,一盏酒樽,倒了的桌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看见没有……那朵白桃,是她……她回来找我了……”高墨堂说。
明卿仔细地看了看地面,并没有什么白桃花,连根草都没有,他拍了拍他的背:“地上什么也没有,没有白桃,罐儿梦魇了。”
“是她……是她……桃姨,你放过我吧,不是我害的你啊……”
高墨堂仿佛被人控制了一般,不断摇头,嘴里喃喃:“我不是故意的……不要带我走,不要……放过我……”
明卿听着听着,拍背的手渐渐停了下来,心也凉了下来,眼底讳莫如深。
罐儿啊,罐儿,我该怎么看待你,我该拿你怎么办。
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场普通的灾疫,毓州城坐落于朝阳国的一个角落,本就离王宫有着万里的距离,灾疫怎么也传不到王都,可就是这么离奇,王都百姓中也爆发了一小部分瘟疫。
随着瘟疫一起到来的,是连绵不绝的雨,正值秋季,雨水频繁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今年的雨与往日似有不同,灰蒙蒙的,颜色很不正常。八壹中文網
有心人渐渐发现,这雨落在庄稼上,没有盖好的庄稼竟一天比一天恹下去,大胆的农民捻起一点泥土闻了闻,有股腥味,放入口中一尝,竟是一股酸味儿。
人们才渐渐发现,这竟是一种带有腐蚀性的雨水,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没有太在意,只是将庄稼用防水布料盖了起来,几日后雨势越来越大,灰色的雨水在空中蒙蔽了一切虚实,再看庄稼山地,全都腐蚀成了一摊烂泥。
不仅如此,雨水连绵不绝地下了一个多月都没停,在人们完全想不到的情况下,这雨水竟渐渐浸透了房屋,一夜间不少木制的房子都轰然倒塌,砸死了几百人,砖造房也摇摇欲坠,用手稍微用力一捏,便能捏下一块墙泥。
这使百姓们恐慌至极,短短一个月,王都城内许多普通百姓无家可归,而这雨水甚至绵延到了其他城池,每日都有许多外地难民流入王都,好心的商人架起一座座施粥点,却只是杯水车薪。
灾难爆发,此时还没有什么瘟疫,只是难民众多,税收又没有降下来,庄稼地被腐蚀,粮食从一石四十钱翻了足足一倍,却仍供不应求。
这是王宫外的景象,王宫并未受其影响,百姓的税还是交着,国库也充足,王宫建筑坚固难摧,内殿依旧夜夜笙歌。
“陛下,王都城外今日又流入五万难民,这该如何是好……”大臣担忧道。
高墨堂往棋盘上随手意落下一子,头都没抬:“紧锁城门,不要放他们进来。”
“可是,这雨水根本没有停下的征兆,低洼地段洪水爆发,百姓们的农田受损,正是收割的季节,却足足损失了一半……”
“什么雨水啊,孤这里怎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还能腐蚀庄稼房屋?”高墨堂这才抬起头。
“是,民间不知从何时开始,称这雨水为祟雨,有严重的腐蚀性,若常常淋在身上,皮肤便会开始瘙痒,起红疹。”
“啧,真奇怪,让布政使从国库拨一笔款下去吧。”
“是。”大臣低头,脸上透出满意的笑。
这拨款一下,腰包又得鼓足喽。
“下官觉得不妥,关闭各城城门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请陛下派人向各地查探实情,这赈灾款再拨也不迟,而且请交予西北大将军,不要经手他人。”明卿正色道。
“太傅大人……”底下的大臣几乎咬牙。
“那就按太傅说的办,下去吧。”高墨堂挥挥手。
“是……”
“祟雨……”过了许久,高墨堂的棋子在空中一滞,他蹙眉念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摇摇头继续落子:“什么祟雨,唬人的名字。”
宫外虽然乱作一团,但第一批又西北大将军带来的赈灾粮十分丰厚,与前几次的赈灾天差地别,人们虽然依旧吃不饱,但每人每日都能领到两碗稠粥,不至于饿死。
短短十日,米铺的粮食又由八十钱一石涨到了一百四十钱一石,之前舍不得买粮的普通百姓如今再回头,皆是追悔莫及。
无家可归的百姓与难民们每日有一碗粥喝,朝廷又拨了一笔款建避难所,暂时也就渐渐安稳下来,谁知有一天,避难所突然爆发了一场“瘟疫”。
这雨水有腐蚀性,淋在人的身上可使皮肤瘙痒起红疹,这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无人在意,可是一段时间后,红疹不但没有消下去,反而开始逐渐蔓延到身体的其他地方,接着红疹浮起,里面蓄满脓水,开始溃烂……
不仅如此,许多人身上还出现了许多妖纹,之所以说妖纹,是因为这些纹路都有所考究,有的人脸上长出了对称的紫色尖勾纹,与常见的一种毒蜘蛛身上的纹路很像。
有的人身上长出诡异的红色花纹,纹路诡谲多变,从胸口蔓延到妖间,看着像画本中的曼陀罗花瓣,有的人身上长出蜈蚣斑纹,从手臂到大腿,皆是黑黄色的斑纹。
更多的是没有见过的纹路,颜色诡谲,形状不定,好端端一个正常人看上去和妖怪一样,所以便称作妖纹。
患病的百姓脸上身上布满可怖的妖纹,皮肤有七八处溃烂甚至更多,一大片一大片的烂肉露出来,腥臭无比,患病的人会持续高烧不断,最后呼吸困难而死,就算体质好一点的也是活活痛死。
这场瘟疫被人称作“祟疫”,传染力极强,身上有红疹的和没有红疹的待在一起,不出半日便能染上。
“救命啊!救命!不要把我们关起来,求求你们找个大夫吧!”患病的百姓被关在单独的避难所内,双手拍门大吼。
“呜呜呜呜……阿娘,我身上好痛,官员大人是不是不要我们了,陛下是不是不管我们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脖子上的皮肤烂了一半,她忍不住伸手去抓,被母亲一把攥住。
“别抓,不要用手抓。会有办法的,官员大人没有不要我们,陛下会找大夫来给我们治病的……”面黄肌瘦的妇女蹲在地上,将幼子抱在怀里。
她们祈祷陛下像施粥一般,再给他们找一些大夫。
大夫们只来了几个,包得严严实实,提着医药箱,给每个人敷药熬汤,治疗了几天,却完全没有头绪,患者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停止溃烂,妖纹也没有停止扩散,反倒是前来诊治的大夫一半以上都染上了祟疫,被迫留在了避难所,与他们一起等待死亡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