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母亲不太凶,母亲不爱管事,只见她管些府里的下人女眷……”
“哦,这样啊,那祖父对祖母又凶不凶啊,锦儿平时若背不出书,祖母会对锦儿发脾气吗?”
“不会呀,锦儿背得出书。”
“啊……那锦儿可真厉害,宝儿在家连三字经都背不完呢,锦儿比他聪明多了。”两人一问一答,杨父转了转眼珠,又道:“那祖母和祖父平时感情好不好呀,祖父经常外出玩儿,不带你们呀?”
“那倒……有,祖父有时外出,几天都不回呢。”玉锦小口小口地咬着饼,天真无邪道。
杨父登时眼睛亮了起来,道:“那祖父平时身边有带些不认识的小姨娘回家住过吗……”
“似乎是有的……”玉锦歪着脑袋思索道:“长发及腰,面若芙蓉,挺鼻薄唇,喜穿黑衣裳的女子,眉心点痣,头戴铜钗,身材高挑。”
杨父大喜,一边在心里快速搜寻着杨家有没有眉心有痣的女子,一边又问:“那祖父每次带小姨娘回家,祖母知不知道呀,她有没有生气?”
“祖父没有带小姨娘回家呀。”玉锦睁着黑眼珠,疑惑地看着他说。
“那……那你怎知祖父喜、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杨父一愣,磕磕绊绊道。
玉锦圆圆的大眼弯了起来,说:“杨伯伯听错了,是锦儿喜欢那样的女子,至于杨伯伯身后的这位小姐,锦儿不喜欢,可若是祖父……或许会喜欢头带蝴蝶簪子的姑娘呢。”
杨父的手僵在半空:“这……”
玉锦嘴里嚼着饼,脸颊鼓鼓的,可爱极了,有些苦恼地歪着头道:“可是这位小小姐年纪太小,送给我祖父认识……不太合适吧,杨伯伯若想投其所好的话,可按照锦儿说的条件,再另寻些来。”
杨父已经说不出话,整个身子都僵冷了,眼前的孩子不到五岁,他甚至感到一丝惊悚,孩子眼神那么单纯稚嫩,嘴里却说着不符合年龄外表的话,却没有一点违和感。
见他一言不发,玉锦又眨着大眼睛道:“杨伯伯还想问什么,不如锦儿将司天阁的账房收支、与各世家的来往都告诉您吧,杨伯伯也少跑几趟,是不是?”
顾谋也停下了手中动作,抬起头听得入了神。
“后来啊,那杨家家主回去后,听说直接吐了,两天都未吃得下饭,脸白得跟死人一样,看到小孩便吓得睡不着,大夫说他受惊了,但杨府人都说他像见了鬼似的,你们说这玉锦厉不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人说吐了!”张嗣润吐了吐舌头。
张嗣晨皱着眉头,沉思道:“这是哪儿听来的话,说得这般邪门,好好一个四岁孩子,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或许是杨老爷曲解了意思?”
“那……也不是不可能,也可能是杨家人故意编造的,毕竟这杨家当年风光正盛的时候,总想插手司天阁的事,明明玉小姐生的孩子都跟他姓杨了,还不满足。”张嗣润觉得有道理,点点头。
“玉锦……”顾谋若有所思地呢喃,不消一会儿就把心里的念头挥掉了。
怎么可能,叶寻良就算再投一胎,他也是叶寻良。
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咄咄逼人、一针见血的性子。
无论何时,他都是最温和善良的,永远不愿对人恶语相向、以小人之心度他人的。
这些年,其他世家公子有婚娶的,家里孩子满月酒他都鲜少去喝,更何况及笄酒,于是这次的及笄酒他们也没有出席,只有张嗣润和二十四峰子弟聊天时打探的一些消息。
司天阁少宗主玉锦及笄之日取名,表字书白,名为“玉书白”。
又过了几个月,二十四峰代传各大世家之意,说愿天府之阁的听学提前两年举办。
“你看司天阁少宗主及笄,每年也有许多世家公子及笄,前几年他们嫌孩子太小不便送来听学,可今年再不来,可就错过时机了。”沧墨前来传达大家的意思。
顾谋蹙眉:“今年就办,这么急?”
“是啊,在孩子及笄前来天府之阁听半年学,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份不小的收获吧,过去许多调皮捣鬼的孩子听学回家后,都明理懂事了不少,天府之阁的教学方式各家还是有目共睹的。”沧墨点了点头,心里却苦笑。
反观他们二十四峰,从前每次办听学的学子都是交好的世家送来,每次送孩子跟送葬一样,如今他也不好意思再办了。
“既然如此,那便办在七月份吧。”顾谋道。
“哦对了,司天阁的那脉旁支杨家也算是回归了,杨家小公子杨初宝到时也会来听学,咱们没接触过的世家,你……多担待点。”
“知道了,那玉家那位呢?”顾谋想起了什么,随口问来句:“玉少宗及笄那日,你去了没?”
“你是说玉书白?我没去,那会儿我带着徐千成接委派呢,及笄酒过了好几天才回来,早就错过了。”沧墨摇摇头,又道:“不过司天阁这次似乎也会让玉书白来听学,半大的孩子,也不知是什么性子,但毕竟是司天阁的公子,多上些心吧。”
顾谋觉得麻烦,蹙眉点了点头。
七月份很快就到了,各世家子弟都前来报道,最大的有二十岁,最小的有十四五岁,浩浩荡荡一大波,学成堂里皆是生龙活虎的少爷小姐,半个天府之阁都热闹极了,顾谋连饭堂都不愿再去。
令他有些惊讶的是,杨初宝是到了,司天阁却没有将玉书白一同送来,还以为他不参加今年的听学,却在几日后收到司天阁急匆匆的来信,说玉书白病了,要过几日才来。
顾谋看了信,没有答复,稍微留意了一下学生里的杨初宝,发现他和当年的张嗣润挺像,也是憨头憨脑的样子,性子单纯直白,却比张嗣润多了一分怯懦,每次被人问起身为玉家人为什么不姓玉,他都尴尬地同人小声解释,被人暗地里嘲笑也不敢还口。
顾谋公务繁忙,除了每日讲课外,鲜少有时间管教学子们,都交予了张嗣晨和一众学究们管理,没想到竟让这帮孩子们闹出个不大不小的祸事。
一日,学生们在湖边练习火符,湖边是最安全的,火符一旦失控直接入水便熄,不容易伤到人。
都是一帮目比天高的公子哥,几句言语谈笑,不知说到了哪句不好听的词,杨初宝与那几位公子哥便吵了起来,越吵越凶,最后甚至红了眼。
“哟哟哟,你有什么好哭的,好像咱们欺负了你似的,本来就没说错啊,你爹死了你娘才屁颠颠儿地回玉家。”
“我……我娘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怎么不是了,当年是你娘非要嫁到别人家去,你娘明明就是……野种,在玉家混不下去了,才想着嫁到杨家那样的商盐大户做大夫人,如今杨家也没落了,才想起娘家的好了!”
“你说什么!你再乱说,别怪我不客气了!”杨初宝气得眼睛都泛出泪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点绣花拳脚,玩个火符都玩不明白,你想怎么对我们不客气啊?”公子们指着他哈哈大笑。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几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打起来了,大部分都是用着手里的火符佩剑,杨初宝寡不敌众,自己的功力确实不如其他人好,情急之下竟掏出一张别人没见过的符,往先前诋毁他母亲的薛公子脸上一扔。
符纸直接化为一滩黑气钻入那公子的眼眶里,消失不见了,薛公子大叫一声跪在地上,捂着眼睛慌张地喊道:“什么鬼东西,我看不见了!救命啊……我看不见了!”
从未见过这种招式,几个孩子都吓坏了,杨初宝也慌了神,身边没有一位学究,好在顾谋和张嗣晨正准备来探查学生情况,看到这副场景后连忙走上前,运功将那名公子眼中的黑气引渡出来,公子被人抬下去歇息,他则望着指尖缠绕的黑色,面色凝重。
“这是谁给你的符,谁教你用的?”顾谋对杨初宝冷冷道。
四周的学生都噤了声,杨初宝吓得面色发白,道:“是、是……我娘给的,说危险之际可以……保命。”
“保命?”顾谋冷哼一声,道:“你娘教你用这种邪门歪道保命,你可知这诡道术法修多了便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杨初宝低着头一语不发。
“就算如此,刚才又有何人敢要你的命?何至于用这种东西对付你的同袍,你可知道本尊再晚来一刻钟,薛公子的眼睛神仙也难救!”顾谋语气暴怒,大声呵斥道。
许是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又或是被自己常年携带的符纸威力惊到,他抖了一下,恐惧地抬眼看他,浑身被冷汗浸湿。
张嗣晨也一改往日温和,严肃道:“这厄怨符最是难缠,薛小公子遭你一击,就算将符纸及时拔干净了,也至少五日无法视物。”
“我再问你,这诡道你修炼多久了,到了第几层?”
“…………”杨初宝哆嗦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说!我天府山不收歪门邪道的弟子,你若不说,今日便叫司天阁的人将你领回去!”
顾谋严厉地吼了一声,他是真的被气到了,一群毛孩子没轻没重,差点酿成大错,更气的是居然有世家明知诡道之可怕,仍然放任弟子修炼其道。
杨初宝扑通一声跪下,眼睛通红,冷汗直冒,支支吾吾地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那个符是……我……”
“你若说不出,便先去泼墨堂领戒尺三十下。”顾谋气在头上,不耐地听着他支支吾吾,转头对张嗣晨道:“将他带下去领罚,让所有人都看着,修习诡道术法的后果是什么!”
“尊主,他……是司天阁的人,这样会不会……”张嗣晨觉得有些不妥,外族学生几乎不会被罚戒尺,何况还是司天阁送来的人。
“司天阁又如何,司天阁就可以修炼诡道术法了?!给我带下去!”顾谋狠狠一挥袖子,脸色冰冷至极。
“谁说司天阁的人,可任人处罚——”
远处遥遥传来一句清脆的声音,众人蓦地回头一看,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穿的是玉氏的家族袍。
少年身形高挑,束着英气十足的高马尾,一身淡黄家袍,袍子上的纹理间掺着细密的金线,银丝暗纹在阳光下波光流动,好一副华贵大气的模样,气韵风度浑然天成。
那少年与他们远远相望,才慢慢走过来,一步踏一片落叶,窸窸窣窣地直踩进人心里,少年一双凤目明亮至极,笑得风清月朗,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晚辈玉书白,见过尊主,明庭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