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鼠妖,不是白鼠妖,是黄鼠。”他磕磕巴巴答道。
“哦?我看到的,分明是白鼠妖。”
“那、那日,黄鼠妖在面粉里滚了一圈,所以看错了……”张嗣润下意识被他带偏,一边盯着玉书白,一边道。
“哦,抓住了没有?”
“抓住了,全家都已送去镇妖塔,小小一只修为不高,搬空了百姓家十多个粮仓,小孩精气吸得倒不多,先关它们三年。”张嗣润回到正轨,认真答道。
“嗯,再去报给嗣晨吧。”顾谋面无表情地赶人走。
“是、是。”张嗣润呆呆应了一声,转身走了,连脚步都是飘的。
静默良久,玉书白突然失声而笑,饶有兴趣道:“没想到天府之阁,也管些粮米杂事,听着倒很……亲切。”
“民以食为天,何况小孩的中气不足大人,总是被些小妖小怪吸取精气,日子久了也难以补回。”顾谋也笑了。
他当然不会说,只有张嗣润才会管这些粮米杂事,张嗣晨不愿让他独自追杀攻击性太强的妖魔,一般只准他带领新弟子处理些民间的小妖小祸,练练手。
张嗣润很其实很想去外面闯一闯,有几次跟随出行,虎口逃生,张嗣晨都心有余悸。
玉书白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陈仙君,方才那位师兄与我曾经见过面么?为何看我的眼神那般惊讶?”
顾谋被他这句问住了,思忖了一下才道:“嗣润……和我曾经有一位师弟,与你长得有五分相似,后来那位师弟…结业了,所以他应当是认错了。”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当日初次见面,我总觉得陈仙君看我的眼神甚是怀念,想必是想到了什么熟悉的人。”玉书白恍然大悟道,一双极为漂亮的凤眼微微睁大,露出一点少年的纯真来。
顾谋听见这句话,眼底不禁暗淡了几分,他点点头低声道:“是。”
看着他渐渐低落的眉眼,玉书白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指间一缕长发,突然开口道:“他不是结业了,而是……不在了吧?”
顾谋蓦地抬头,眼中有掩饰不住的讶异。
还未等他心生怀疑,玉书白率先发觉不妥,尴尬道:“抱歉,是我言错,只是看您神色有些低落,便脱口而出。”
顾谋缓缓垂下眼眸,声音沙哑道:“你说的没错,他死了。”
“…………”
沉默了良久,玉书白放下那缕头发,满脸歉意:“方才是我多言了,晚辈不知如何安慰您……人死不能复生,还请陈仙君珍惜眼下,不要沉浸于悲伤中。”
见他面色好了一些,玉书白也试着找了话题,笑着道:“虽说家父与您见面不多,但也曾向我提起过您,说您修为甚高,特别善用以自身灵力凝成的白剑,其威力竟一点儿也不比其他修仙者的一品仙器低。”
“没有那么厉害,只是我不爱佩剑,惯用灵力罢了。”见他提起有关修炼之事,顾谋也认真地回答。
“若陈仙君何时得了空闲,可否指点书白一二呢,我也未曾寻得一样趁手的兵器,若是能得陈仙君一点真传,将自身灵力运用的极致便是我此次前来听学的最大收获了。”
玉书白恭敬道,说罢又有些迟疑:“不过倘若您已经有了随身的神武或一品仙器,不再倚靠灵气凝剑,书白便不多问了。”
顾谋摇了摇头,笑道:“没有,莫说神武仙器,连把趁手的灵剑都没有,你若想学习,我自当全心教你。”
玉书白很开心,真诚地行了个礼:“晚辈在此,多谢陈仙君不吝赐教!”
九曲水泗外,张嗣润呆头呆脑地走在小路上,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
“师兄。”
“师兄好,去哪啊?”
“师兄……?”
“师……”
他仿佛没听见似的,好半天才回头道:“什么事?”
“……师兄,你耳背啊。”
张嗣润一路径直往寝室走,嘴里念叨着:“不会是看错了吧……我没有看错吧……难道真的看错了……?”
直到看到自家亲哥在寝室坐着,才猛地扑了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无比激动:“哥!哥!叶寻良、我好像看到叶寻良了!他回来了!”
“…………”
“真的是他吗?可我看着又感觉不像,不对,是神态不像,可却长得一模一样!”
“…………”
“难道他真的回来了?是陈仙君将他找回来的吗,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我居然不知道?!!”
“你先松手,抓得我好痛……”张嗣晨无奈道。
“哥哥快说,那人究竟是不是叶寻良?!”
张嗣晨笑着叹了口气,抓住他乱揪衣裳的手指,道:“你呀,知道司天阁少宗何时出生何时满月,知道他何时及笄,家里有些什么人,却不知道他长得是什么模样。”
“你……你是说……”张嗣润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惊讶至极。
张嗣晨笑着点点头。
“我的天呐,那还是叶寻良吗?他可真会投胎,这一投居然成了司天阁的少主?!”张嗣润只叹这世间惊奇,想起什么,又道:“那、那沧墨长老不应该知道这回事吗,他去赴过司天阁举办的好几次仙谈会呢!”
张嗣晨笑而不语,让这傻弟弟自己思忖了许久,而后看他捂着嘴道:“难道,沧墨长老是故意的?”
“他明明知道叶寻良的转世在哪里,却又不告诉我们,也不告诉尊主,就是怕尊主冲动了,去与他有牵缠吗?”
“这世间规律不可强破,他这一世的气运路数皆在冥冥之中有了定论,这样大家都少了许多麻烦。”
“可是尊主等了十九年啊……整整十九年,沧墨长老真是沉得住气。”
“所以便不能告诉你,若换了你来,不出三日这整个上修界都知道了,从此那位玉少宗也甭想过清净日子了。”张嗣晨剥了个橘子,塞进他的嘴里。
“为什么?”张嗣润咬着橘子瓣,含糊不清地问。
张嗣晨面色冷凝:“你可曾想过,上一世的叶寻良体内封入的那颗狼丹,如今虽不复存在了,但在他人眼里仍然是个不可磨灭的印记,但凡与上古狼妖之子扯上关系的人,有哪个不被世人忌惮?”
“这件事恐怕只有族里的一些老长辈才知道吧,可若让他们见到玉少宗的模样,不知会不会想起当年的唐桀,若是如此,玉少宗的麻烦可就大了!”
其实这种事情危险性虽高,可能性却不是很大,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两个人长相相似也不是不可能,何况曾经见过唐桀相貌的那一辈修仙老者到现在也所剩无几了,有的仙逝,有的归隐山林。
自从那日见过叶寻良的转世,张嗣润就心中痒痒,想再见一面仔细瞧瞧,结果没过两日,他们在临近后山的一座小亭里碰了个面。
当时他正在同槐树妖香怡姑娘下棋,远远看见玉书白朝这边走来,手里抱着一个木框,仔细一瞧,竟是张宣纸画板。
玉书白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微微一愣,对着他们露出一个风清月朗的笑容,往亭子里走过来。
“无意间闯入这番美景,便想将它描摹下来。”说完,他从容不迫行了个礼,嗓音如泉水清脆:“师兄日安,姑娘日安。”
“日、日安。”张嗣润结巴道,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玉书白将木框边扣打开,取出宣纸,纸面带着淡淡的木香,比一般的纸张要厚实许多,一看便价值不菲,他十指修长细白,覆在上面十分夺目。
将宣纸铺平,便是一副用墨不多,却极有神韵的小亭对弈图,两个年轻人对立而坐,少女一手执白子,一手托着下巴思考,而对面的少男满眼温柔地看着他。
香怡细细看了一眼画卷,又细细地抬头看了一眼画画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捂口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张嗣润不解。
香怡眼波流转,一声“嗣润哥哥”犹如清晨坠露,娇而不媚,当真是好听极了,直直叫进了张嗣润的心田。
“你仔细瞧这画,若画里的你有五分传神,香怡便此生无憾了。”
张嗣润这才拿过画,刚才只是粗略一看,并未看清,如今细细一瞧,心里一惊。
他的眼神有那么……炙热么?
倒、倒也不算炙热,但绝对不是对朋友该有的样子!那般缠绵悱恻的眼神,仿佛万千情意都装着里面,难以诉说。
“……这,这位师弟一定是画错了,我方才一直在想着怎样堵你的棋。”张嗣润红着脸磕巴道。
“你这般不用心,如何堵得住我的棋?”香怡姑娘笑得花枝乱颤。
张嗣润又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幅画的功底,越是深究,越是心惊。
虽说这毛笔或许施了法术,可以源源不断地出墨,但这普通的黑墨到了宣纸上,竟像是活了起来,寥寥几笔仿佛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花了进去,这般功底拿出去与江湖上的几位名画师相比,竟也不相上下。
再想起前世他所认识的叶寻良,与眼前的这位相比,实在难以想象这竟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位玉少宗,当真是不可小觑。
玉书白还在一边笑盈盈地看着他,末了道:“这幅画便送与二位吧。”
“这是你画的,就这么送给我们了?”张嗣润有些惊讶,毕竟这幅画无论是宣纸还是下墨的功底,都算得上一幅难得的佳作了。
“画上的是你们,为什么不可以。”
“给我吧。”香怡伸出纤纤玉手接过画,细细卷好,末了还投给张嗣润一个隐晦的笑容:“我喜欢这幅画。”
某人脸上刚褪去的潮红,又在耳朵上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