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兄!”
旁边突然插进一个久违的声音,顾谋定睛一看,竟是玉书白。
玉书白踩着树叶,慢慢走过来,站在与顾谋旁边,对着张嗣润道:“张师兄,你先不要冲动,事情还未查清楚,谁都不会贸然动手,你先过来。”
“对,对,你先回来,尊主没打算杀她!”张嗣晨也急忙附和。
“骗人!我都听见了,你们骗人,尊主杀妖从不手软,又怎会轻易放过她?”张嗣润泪眼朦胧地摇着头,将怀里的人护得更紧。
“香怡姑娘,我与你也算有一面之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世间奇术极多,总有挽回的办法,请你——”玉书白静静地看着她,加重语气:“不要冲动。”
“没有办法了,他已经不在了,我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他已经……灰飞烟灭,再也回不来了……”香怡泪如雨下,瞳孔涣散,不断地摇着头。
“你……”
“张嗣润,你给本尊滚开!”顾谋冷冷喝道。
“张师兄,你先回来吧,不过是一只妖,你又何必如此,难道你要弃自己的前途于不顾吗?”玉书白试探着商量道,满眼担忧。
“玉少宗,我只想问,若此刻躺在这里的是陈仙君,你也能像自己说的那样,弃他于不顾吗?”张嗣润抬起眼睛,声音哽咽。
“什么?”玉书白一愣。
“玉少宗为何与尊主突然形同陌路,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吵架了,少宗很在意吗?若是你心中没有他,何必如此生气,你平时对尊主如此特殊,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有他吗?!”张嗣润歇斯底里地喊道。
“若是……若是陈仙君即将失去性命,玉少宗也能这样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死去吗?玉少宗可曾有过心中挚爱,可曾在乎过一个人?”
“什么意思……”顾谋下意识看了旁边玉书白一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玉书白双拳握紧,面色僵硬,仍是冷冷开口:“没有,旁人生死,与我何干?今日之劝,只是见你生性单纯,不愿看着你走入歧途罢了。”
旁人生死,与我何干?
他方才究竟在期待什么?
顾谋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心中一片苍凉,再无温度。
“嗣润,你回来!你不要和哥哥开玩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听着耳边的哀求,他准备直接上前抢人,却见张嗣润怀里的少女突然眸色一冷。
不妙!
这种感觉太不妙了,从顾谋控制不住自己意识的涣散,他竟然忘了,这是一只专修高级幻术的妖!
鼻尖吸入一丝血气,余光中看到张嗣晨也缓缓倒下,顾谋怎么都想不到,这茶宠精竟不惜以血为引!
玉书白没想料到她会如此极端,只见他周身的树木全部化为乌有,云层汇集,一片极亮的白光笼罩整片后山,让在场所有人都失去了视线。
——
“这是哪里?”
玉书白置身于天府之阁的泼墨堂之上,清楚地看到脚下的三个熟悉的身影,有些不敢相信,头一次问了句废话。
“生门,是……叶寻良的生门。”
香怡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再将这个久违的名字缓缓念出,带着不怀好意的试探。
而她的脚边,躺着陷入熟睡的张嗣润,她并没有选择给他编织梦境,至于理由,连她自己都说不出。
也许是想到了他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挡在她面前的那一刻。
听到她的回答,玉书白无意识地握紧剑柄,低头看着坐在桌前写字的顾谋,一时间涌上万千慌乱,开口时声音都变了:“你想做什么?我说过,让你不要冲动!”
对方的眼眶倏而红了,她仰着头,伸手胡乱抹了一把,却又故作一副好笑的表情:“我倒想问玉少宗,你想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玉书白默了半晌,有些生硬地说:“……这不符合祖父的计划,还太早了。”
“呵,顾谋死有余辜,他带走了我的敬琅,那我便带走他。”香怡控制不住地滑下一滴泪,接着话锋一转:“玉老?你觉得如今,我还怕那个老不死的?”
玉书白心里一沉,感到有些无力,他知道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的茶宠已经一无所有,她什么都不怕了,再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她。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拔剑运气,飓风汇聚,将灵力灌注剑芯朝她一击,下手极狠厉——
剑锋掠过,直逼命门,香怡堪堪躲开:“哎呀玉少宗,你这是怎么了?”
他猜测眼前的人就是本体,香怡想在幻境里弄死顾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本体不介入,很难控制住意志坚定的顾谋。
果不其然,香怡眼中逐渐浮现愠怒,脚下的幻境世界也随之波动了一下!
面对玉书白毫不留情的进攻,在下一道灵流迎面袭来的瞬间,她竟徒手接住,强大的金色剑波在二人中间迸发四溅,将香怡精致的脸庞映出一丝狰狞。
她仍是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甚至带着些猎奇、嘲弄,往前逼近一步凌厉发问:“他死了不好吗?你可别告诉我,事到如今……你舍不得了?”
“没有。”玉书白像被针扎了一下,将她狠狠甩到一边,没有任何犹豫,好似在巩固什么决心道:“不可能的事。”
“哦?那又是为什么?”
“你怎知这样就能杀了他,若此次让他活着出来了,你的下场又能好到哪儿去?”
玉书白平静下来,微微喘着气,一字一句道:“既然这是叶寻良死前的幻境,你又怎知他会甘心和那个……废物一起走?”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转瞬即逝。他低头盯着那默默站在书桌旁,乖顺、平庸、黯淡的少年,眼尾上扬:“比起那个废物,我,玉书白,不是更得顾谋的倾心吗?”
他冷冷一笑,极为自信:“像他那种目下无人之辈,除了心头那点愧疚,永远都不可能对一个金漆饭桶付出真心的。”
“错了,玉少宗,你真是太不了解他了。”香怡勾唇一笑,缓缓道:“唯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什么意思?”玉书白皱眉。
香怡忍不住噗嗤一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双手一摊:“我不阻止你救他,可别小瞧了金漆饭桶——唉,随便你了,反正他死在里面,你也无所谓吧,提前抢了你要的命,在这里说声抱歉了。”
香怡隐身退去,只留下玉书白一人悬在幻境之上,结界已经打开,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接穿过五光十色的结界,来到“泼墨堂”。
眼前的三人对他视而不见,仿佛正在上演一出“戏剧”。
“陈仙君!别写了,你看看我!”叶寻良一脸惊恐地扑上去,试图抢走顾谋桌上的纸笔。
“陈仙君,你清醒一点……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他不是你师尊!”
顾谋却并未受其影响,一笔一划地写着字,玉书白定睛一看,他虽看起来被摄了魂,一双眼却是清明的,只是言行举止被幻境控制,重复着一句话:“清醒,别担心。”
玉书白一眼就明白了香怡的杀招“生门”,她想让那天的场景完整地呈现在顾谋眼前,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再一次将叶寻良推入火坑,所谓“叶寻良”和“师明华”都是她编造的幻境,并给了幻境主角一个错觉:这是与思念之人的最后一面,也是唯一的“生门”。
她要让叶寻良再一次死在顾谋面前,所谓“生门”就是给人第二次希望的错觉,然后残忍地击溃它,使其崩溃、绝望,永远留在这里。
“顾谋……”玉书白喃喃着朝他伸手,他要怎样做才能阻止这一切的重演?
顾谋心中的那份愧疚,真的浓烈到足以让他甘愿殉死吗?
叶寻良一双凤眼因为恐惧睁得溜圆,冷汗浸湿鬓发,悄悄摸出斩妖刃,咬着牙一点一点挪过去……他颤抖地闭上双眼,将刀尖在师明华的胸膛上方高高举起,接着手起刀落!
鲜血“噗呲”溅了一桌,“师明华”怒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血洞。
“师……师尊!!”顾谋听见自己崩溃的大叫,接着抬手将叶寻良掀飞出去,只见叶寻良柔软的身躯重重撞在书架上,摔到地上疼得爬不起来。
“我不想这样……明明不想这样的……”顾谋在心中呐喊,却控制不住嘴里发出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擅自动手!你为什么不听话!多此一举!!”
他抱着师明华的尸体,看着叶寻良从地上吃力地爬起来,心疼得不行,听他带着颤抖的哭腔说:“弟子……看见您已经陷进去……”
顾谋只想冲上去狠狠地抱住他,掀开他的衣服看看哪儿青了,想将他抱进怀里安慰:不哭了,不哭了,对不起……再也不打你了……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用尽全力都无法停下,清晰地听见自己说出那句悔恨万分的话:“你出去,滚!!”
叶寻良一脸苍白,眼中狠狠坠下一滴泪,委屈极了,转身慢慢走出泼墨堂。
别走,求你别走,求你不要出去……叶寻良!叶寻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