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玉少宗在外面跪着,说是来……请罪。”一名弟子在门口报。
“让他进来。”顾谋放下手头的东西。
“是。”
玉书白的脚步很轻,面上看不出情绪,一进内殿便自主地跪下:“陈仙君日安。”
“请个安,无需行跪拜大礼。”顾谋抬头看了他一眼。
“……”
“昨日过后,你一直躲着不肯见我。”
“学生没有躲着不见您,师兄们苏醒后皆要进行解释安抚,学生不便打扰您。”
“说吧,请的什么罪?”
“欺瞒之罪。”玉书白低下头。
“……”
顾谋站起来,慢慢朝他走过去:“你……”
“陈仙君曾经说过,学生与您昔日的一位好友长得极为相似,昨日幻境一见,确实很像,陈仙君对其情谊之深,学生深感敬佩,冒充他人对您行不敬之事,请陈仙君责罚。”
虽然早已料到,但真正听到这番话,顾谋的心还是往下沉了沉,垂眸轻叹:“我就知道……”
“陈仙君是觉得,我长得不如那位师兄好看?”玉书白突然抬头看他。
“……”顾谋惊奇地看着他。
“昨日我见了,病殃殃一个,陈仙君喜欢那样的?”
“……”
“若陈仙君就喜欢那样的,学生立刻自毁修为,岂不更胜西子美人?”
“你你你……”顾谋指着他,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看着眼前的人几乎崩溃,玉书白仍是一双清亮凤眼,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些震撼人心的话,并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一样。
“你不是来请罪的吗?”实在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顾谋恼怒地一甩袖子。
“是啊,学生请的是不敬之罪。”
玉书白说着说着便自觉起身,唇边带着笑,朝他慢慢走过去:“若陈仙君不介意的话,学生便将以后的不敬之罪,也一同请了,如何?”
见他越走越近,最后几乎脸贴着脸才停下,顾谋的身体下意识往后倾了倾,瞪着他许久,才别过头堪堪吐出一句:“……不可。”
“陈仙君什么意思,难不成心里还惦记着那位师兄,如此说来,倒是学生自作多情了。”玉书白佯怒,也不再看他。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玉书白为什么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这种事?
顾谋只觉得心情有些凌乱,他直戳了当开口:“你自作多情?”
这般被人玩弄,真是顾谋这十几年来经历过的最深刻的一次,他冷哼一声:“当日竹林谈话,你倒是清高得很。”
“自学生搬入陈仙亭后,流言四起,陈仙君却不曾解释一句,岂不让人心寒?”
顾谋被他说得一愣,完全理不通他的脑回路:“你有什么好心寒?”
“学生心心念念想做陈仙君房中之人,您却只想着收我为徒?”玉书白面不改色,出口却石破天惊。
平地一声雷,顾谋差点摔了一跤,可转念一想,这话倒也没错……
正是因为玉书白对他有意,所以不愿拜他为师,既成师徒,许多事情便成了禁忌。
怪不得玉书白当时宛如川剧变脸,翻脸无情,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想到这里,顾谋好像从玉书白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委屈,不由心疼地皱眉:“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
“既然陈仙君诚心诚意地道歉,学生便原谅你了。”玉书白莞尔一笑,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看着他狡黠的眼睛,顾谋才后觉有种怪异的感觉,明明他是来请罪的,为什么现在道歉的却是自己?
被撩拨动心的是顾谋,被指着鼻子羞辱的也是顾谋,接着在幻境被非礼的还是顾谋,心情大起大落一番,到头来居然还得给人道歉?
“对了,明庭长老扶棺回乡,寅时下的山。”两人亲得难舍难分之时,玉书白突然道。
脸上的红潮迅速褪去,如同冰水泼面,顾谋声音暗哑:“他还是不愿见我。”
天还没亮便带着张嗣润回乡安葬,走时一句道别都没有,这么多年来张嗣晨墨守成规,恪守本分,从未有过任何疏漏,这是第一次不告而别。
可见,他是真的伤了心。
“明庭长老此行若能散散心也是好的,这也是他守护了几十年的天府山,待他想清楚了,不会怪你的。”玉书白轻声安慰。
“我倒宁愿他怪我,当年我与他一同被列入真传弟子的候选,明明他略胜我一筹,可最后当选的还是我,我原以为他面上虽然不说,心里一定有芥蒂,可谁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未表现出一刻的不甘,对权势无欲无求,反倒让我觉得对不起他。”
玉书白摇了摇头,笑道:“世上并不存在无欲无求之人,只是你可否想过,明庭长老之所以甘愿屈于长老之位,或许是因为他心中自有一位绝对信任之人?”
“师尊……”
顾谋恍然,当时师尊在世,与他平日调皮捣乱的行事风格大相庭径,张嗣晨可谓是对师尊言听计从、从未质疑,所以当师尊亲选的真传弟子不是他时,张嗣晨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资质不足,而非嫉妒猜疑。
在张嗣晨的心中,师尊的选择必定是明智之举,所以才甘愿辅佐这个看起来并不靠谱的师兄,毫无怨言。
半月前,出云山——
“你什么意思?这种奸猾之事,小爷可不屑参与。”黑袍男子将啃得坑坑洼洼的苹果随手一丢。
“听闻阁下正在费心寻杀浴鹭门余党,若你能配合我的计划,司天阁自会发布悬赏令,让各大世家一同挖掘剿灭化妖,岂不是省了公子许多功夫?”
“死老头子假惺惺,炼妖丹的是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起的头,现在说要剿灭的也是你们。”唐桀斜了他一眼,冷笑:“我告诉你玉伯温,趁早把小爷的东西还回来,就算它留在你手上,你也动不了!”
被他怼着鼻子骂死老头子,直呼名讳,身为司天阁前家主的威严荡然无存,玉老也不恼,捋着胡须笑呵呵道:“所以才需要阁下授意呀。”
“两个字,没门!”
“为什么?”
“虽然顾谋那厮令人讨厌,但这种偷奸耍滑之事,你不嫌掉价,我还担心自己的名誉受损呢!”
唐桀此人可谓是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信礼义智五内俱崩,明明就是懒,还非得提名誉这种压根没有的东西做借口,玉老一时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玉老缓缓道:“你可知道,顾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唐桀满不在乎道:“不就是师明华从山沟里头捡回来的呗,废物一个,从前我还觉得师明华有多在乎他,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便让他苟活着吧。”
“若事实并非如此,顾谋在元华的心中地位匪浅,甚至不比你低,你又该当如何?”玉老慢悠悠道。
唐桀脱口而出:“自然是废了他!”
在他的心里,无论与师明华关系恶劣到何等地步,他都要做师明华心底分量最重的那个人,哪怕是恨,都不能由其他人侵占。
“阁下若吃饱了,且同我来。”玉老的眼神有些神秘。
枯木丛生,鬼气阴森的小道上,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唐桀大失所望:“你带我来地府做什么,我六岁以前就逛腻了。”
“公子少安毋躁,这地府嘛,总有你没见过的东西。”玉老笑道。
他们走过一片鬼气森森的树林,来到极恶殿,门外的鬼差进去通传了一声,不多时,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衣着华丽,一看便是有身份之人,他皮肤黝黑,五官立体,头上长着一对黑红色的牛角,表情淡漠,开口却与他的外表极其不符:
“呀!玉阁主,你怎么有时间来看我了,还是上次的事情没没安排到位?”
“哈哈,没有没有,好的很,这回有件小事想请你帮个忙。”玉老笑呵呵道:“别叫玉阁主了,如今不比从前了。”
唐桀不耐烦地看着他们,“赶紧的,到底要干嘛,浪费小爷时间。”
“鬼善大人若是方便,可否借生死簿一看。”玉老道。
“这有何问题,玉伯伯请随我来。”鬼善道。
一刻钟后,唐桀不敢置信地看着生死簿,几乎要将其捏碎:“他……他竟是师明华的义子?!!”
“是啊,元华大人入地府后,第一件事便是找我爹登记,虽然我也不知这是何人,想来当与元华大人渊源颇深。”鬼善点点头,心道奇怪,为什么每个人看到这条平生,都是这般震惊。
回到人界,唐桀再也忍不住,怒火中烧,气得差点将桌子拍碎:“师明华就这么在乎他?还收他为义子,是怕他死后下了地府被人苛待,所以提前打通关系吗!”
既然如此,怎么不加收他为义子,他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山沟里捡来的凡人?
“现下,公子还能容得下顾谋?”
玉老高深莫测地看着他,吹了吹茶叶,徐徐善诱:“凭你一己之力杀个顾谋倒也不是难事,可倘若天府山清净峰那位知道了,恐怕会以死相护,老狐狸护起犊子来可不是好对付的。”
“呵,顾谋是师明华的义子,何时轮得到顾小墨以死相护,顾——”唐桀猛地怔住,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下意识重复了一遍:“……顾小墨?”
“你以为,明明是师明华养大的孩子,为何不随他姓?”
唐桀瞪大眼睛,心中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难道……”
“顾谋,是沧墨长老的亲生儿子。”玉老沉声道。
“什么?!!”唐桀蹭地站起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脸扭曲:“你的意思是……”
见他眼底渐渐浮出愤怒,玉老顺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眼见唐桀一把掀翻了桌子,不敢置信道:
“你的意思是……顾小墨和师明华有一腿?!!”
“……”玉老险些没端稳茶杯,惊恐地看着他,这是什么诡异的脑回路?
眼看唐桀开始抱头抓狂,恨不得下一秒就去灭了清净峰,玉老重重地咳了两声:“不是你想的那样,且听老夫细细道来……”
片刻后,唐桀紧皱眉心:“这么说,报复师明华最好的方式,就是弄死那小子?”
“没错,那可是元华一生的愧疚。”玉老喝了口茶,眼神讳莫如深。
“行,小爷就与你合作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