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学成堂终于恢复人烟,学子们修养好身体后精神抖擞,甚至还有些盼望着再多歇几日。
“想必大家也知道,几日前天府之阁遭遇袭击,遂推迟结业时间,予诸位调息,今恢复课业,诸位亦不可懈怠。”张嗣晨站在讲堂上,墨发梳得一丝不乱,修长的身板挺得很直,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宜。
“明庭长老,赵学究怎么没来?今日是您代课吗?”有学子疑惑地举手。
“对对,还有王师兄呢,平时不是都站在后面记名字吗?”
“还有李师兄,这几天也没见人影了,出什么事了吗?”
一时间,学子们在底下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场面有些混乱。
张嗣晨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双眼透着金属般冷淡的光泽,直到底下逐渐噤声,才语气平仄地开口:“赵学究与司罚王世茂,以及其他三位内门弟子,皆在此袭击中遇害,即日起,学究一职由朱太师接任。”
说完,请新学究入席后,他越过课堂离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让人看不出情绪,虽然平时也总是淡淡的,温文尔雅不喜动怒,却总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变化。
顾谋在学成堂外静静地看着,直到他走出来,才心情复杂地叫住他:“嗣晨。”
“参见尊主。”张嗣晨规矩地问礼。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通传一声。”
“丑时,无人守夜,不便打扰。”他没有抬头,语气淡漠。
顾谋看了他许久,轻声道:“你还在怪我。”
“……”袖子下的指骨握得泛白,青筋若隐若现。
“张嗣晨,你既清楚,这是你保护了几十年的天府之阁,就应该明白自己的责任,本尊可以对你说一句对不起,但也希望你不要过于糊涂。”顾谋逐渐冷了语气。
这话说得不假,让他在张嗣润和天府之阁千余子弟的性命中做选择,哪怕再给一万次机会,顾谋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已经足足五日,张嗣晨还是理不清楚事实,实在是令他有些失望。
与其说失望,不如用无措来概括更贴切,顾谋虽无法切身体会他的感受,却也经历过类似的痛,正是因为这份痛太过沉重,他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干脆冷了脸,就事论事。
果然,张嗣晨表情微动,眼中不再像刚才那般黯淡无光,唇边扯出一抹难看的笑:
“尊主恕罪,嗣晨并非心有怨怼,也清楚那日不该意气用事,将天府之阁的安危抛诸脑后,只是恨自己这些年太过拘束着嗣润,总是怕他离开,怕他出事,结果还是……”
听完他的话,顾谋心情复杂地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叹了口气:“你……想明白了就好。”
学子们的生活恢复正常,有条不紊地继续复习、试炼、终考,令学子们摸不着头脑的是,玉少宗怎么又和陈仙君天天待在一起了?
明明不久前在公正堂,众人亲眼瞧见他们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怎么几日不见,他们的关系反而看着更近一步了?
“表哥,我们留下来做客卿,不用先问问祖父的意思吗?”
结业之后,两人并未随同众世家子弟下山回家,而是应顾谋的邀请,留在天府之阁当客卿。
当然,这也是玉书白的提议。
玉书白并未回答,只是反问:“你昨日去给柳文元送古籍,天府之阁结界管理处还是同从前一样吗?”
“啊……因为这次的妖怪袭击,尊主已经禁止后山妖灵与弟子们来往了,结界处也加了不少防备,每只银蝶出山前都要查一遍呢。”杨初宝一边回想,一边斟酌道。
“这样啊。”玉书白敛了眉眼,心道,他果然还是起疑了,“不如……你在天府之阁待了半年,想不想念表姑?”
“想啊,可若此时回家,娘肯定不再让我出来了。”杨初宝不开心地噘嘴,看着他一副神情空洞的样子,“表哥是嫌我在这儿,打扰了你和陈仙君的二人生活?”
玉书白正在思忖,冷不丁听见他这句话,张口险些让空气呛着:“你、你从哪儿学的这些东西?”
“本来就是呀,你们整天腻歪在一起,如今饭堂都不和我去了,下了学直接去九曲水泗用饭,你……”
“闭嘴,不可胡说。”玉书白却沉声打断他,面容冷淡,“你记住了,无论看到了什么,我和他都不是你想的那样,也定不许对外乱说,知道吗?”
杨初宝吓了一跳,心里暗道表哥真矛盾,口不对心,难不成是爱面子?
“你若无事,过几日便回鎏云山去吧。”
“表哥!我不想回去……”杨初宝急道。
“这里的事情用不着你管,你在这里只会添乱,若让人以为你结交奸邪……”
杨初宝懵了一下,更是听不懂:“这里有什么事情,哪儿来的奸邪啊,那奸邪不是前几日被除掉了么?”
饶是玉书白也管不着这贪玩的孩子,心中复杂又无奈:“你……”
——玉少宗近日有事?
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方才心绪被杨初宝打乱,竟未曾注意到有人走近。
玉书白僵了一下,转头看去,来人一袭莲纹青衫,袖袍宽大,衬得人气度非凡,面容温和俊雅,带着淡淡的笑:“无意听见,想来,少宗近日可是忙得很啊。”
“见过明庭长老。”玉书白顿了一下,随即道:“无事,只是表姑想念初宝,学生在劝他回家一叙。”
张嗣晨并未多问,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少宗这几日繁忙,手头的事情便不知交涉与谁了。”
“长老有何吩咐?”
“是这样,南州近日多化妖,而司天阁昨日给各派分发了文书,清剿化妖。我想着那日在春满楼,少宗对此道颇有了解,如今又在天府山为客卿,便想将此事交予你。”张嗣晨不徐不疾地说完,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玉书白愣了愣,有些迟疑:“长老的意思,是让我去清剿南州化妖?”
看到他的反应,张嗣晨了然一笑:“怎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到时候尊主也一同前往,我已经问过他了。”
“这是陈仙君的意思?”玉书白又问。
“不,是我的意思。”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张嗣晨缓缓低下头:“是我犯了懒,近日心思不宁,尊主体恤,才接此大任。”
看着他略微失神的眼睛,杨初宝瞬间便明白了,与看了玉书白一眼,发现他也是一副了然中带着复杂的神情,便认真道:“表哥一定可以的,况且有陈仙君同行,长老放心吧。”
“明庭长老且宽心,这件事情交予学生便好。”说完,玉书白抬头淡笑。
“好,那便等你们凯旋归来。”
入夜,玉书白拉着顾谋悄悄来到竹林,一步一落叶,簇簇作响,挠得人心痒。
“你为什么总喜欢半夜与我……”
顾谋话未说完,便被玉书白吻住了,白衣墨发的少年将他按在粗壮的竹子上,两唇相接发出水渍声,顾谋习惯地挣了一下,竟然没挣开。
这才突然发现,玉书白已经与他差不多高了,经过半年修习,体格也健壮了一些,平日里包裹在宽大的学袍里,依旧看着竹杆般修长,可被那双臂弯擒住的时候,才会感受到蕴藏在肌体里的力量。
想到这里,顾谋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并且刻意收紧。他的本意是探一下玉书白的体魄发育到什么样了,并没有其他想法,没想到玉书白感受到他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耳后开始发红……
终于被他松开,顾谋还未开口,便感到大腿被什么东西抵了一下,瞬间身体僵硬。
顾谋有些不敢置信:“你……”
“陈仙君,怎么办,学生等不及了。”玉书白耳朵的害臊的,嘴唇却勾起,轻笑。
“……”顾谋吞了吞口水,禁欲多年,人人都以为他性格不羁,生活里却没有半点花边趣事。
既是性格不羁,自由散漫,从不迁就他人想法,顾谋又怎会是此等墨守成规之人?
不过是没遇上对的人罢了,实际上,顾谋是很没原则的,他微蹙着眉头,心里琢磨着玉书白的话,他明亮又晦涩的眼神,暗哑的嗓音,难以控制的反应……
“不如,我们现下……回水泗?”顾谋低头红着脸,说完倒把自己给尴尬了,忍不住咳了几声。
明明一身威严黑袍,白日在众人面前不苟言笑,面若冰霜,有谁会想到这样的一个人,此刻在月色的沐浴下,眼角微微泛红,蕴着一汪欲落不下的泪,脑袋也习惯性地往后缩,十足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配上此等情景,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傻子才听不懂。
玉书白伸出葱白的手,慢悠悠地,手指托起他的下巴,拇指在上面摩挲了几下,眉眼温柔,带着若有若无的色气:“陈仙君这会儿就等不及了?”
“明明是你——”顾谋陡然瞪大眼睛,话未说完,却被人掰过肩膀往后一推。
力气大得吓人,将他推得一个趔趄,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开了不少。
这突如其来的一推,顾谋堪堪站稳,还是懵了一下,余光突然看到两个弟子站在远处,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