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谋醒来,鼻间传来饭菜的香气,他起身一看,玉书白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的房间。
“陈仙君,睡得怎么样?”听到动静,玉书白抬头朝他笑,一身缠金白袍,俨然已经拾掇完毕。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顾谋有些忪怔,走到桌边,看着上面的三菜一汤。
“饿了吧,粥还在厨房,炖好了再叫人端来。”
“你沐浴了?”顾谋闻到一股白兰香料的气息,同他的人一样,清古悠长。
他一大早起来,沐浴又整装,昨晚干了什么?
顾谋看他的眼神逐渐诡谲,玉书白也察觉到了,唇角微微弯起,指了指窗外:“本来想让陈仙君用完饭再看的,怕坏了你的胃口。”
顾谋走到窗边一看,只见地面的杂草从中躺着一颗蛛面人的头颅,六眼暴突,与垃圾堆在一起,看着十分下饭。
他皱着眉退回来,这才注意到玉书白虽面庞白润,眼下却透着淡淡的倦青,“你昨晚去追杀这只蛛面人了?”
“嗯,绕了大半个镇子,索性不睡了,给陈仙君做了几道祁始菜,看看合不合胃口?”
顾谋走回来,看着桌子上的菜,一道蜂蜜小排,一道炝炒笋丝,一道姜爆牛肉,要么甜得沁人,要么辣得纯粹,倒不像是祁始的标准菜色。
他素来爱吃辣,吃完辣后又喜用甜口压,也不知玉书白是不是误打误撞,这一桌菜都是他在祁始国常吃的,心中涌上一丝暖意。
二人吃着吃着,楼上突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像是什么人砸在地板上,接着便是一阵乒里乓啷,人声也模糊不清地传来。
“哎哟……你疯了吧!不就抱着你睡了一觉吗,你至于吗,跟个忠贞烈女似的!”
“你……!”
“我什么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爷对你做什么了,醒来就同我咋咋呼呼,你若觉得吃亏,那就抱回来呀!”
“……”
楼上的人说了什么依稀不清,声音比另一人小了许多,但顾谋从第一句话传过来开始,便背脊一僵。
他起身准备上楼,结果刚打开房门,便看见师明华从楼上下来,一身月华白袍,步伐有些急促,似乎想甩掉什么东西。
师明华也注意到了他,随即停住脚步,惊愕地看着顾谋,连脸上的红晕都还未褪,二人四目相对,气氛陡然僵住。
“师尊……”他率先开口,眼睛却盯着师明华脖根处的红色印记,在衣领处若隐若现。
师明华却并未注意到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反而下意识抿了抿唇,有些慌乱,他不动还不要紧,这一抿唇,顾谋才发现他下唇也有些肿。
这些且不提,师明华一个飞升仙体,天地为席,下凡还需要住客栈?
“……”师明华眼中闪过一丝无措,还未开口,只见顾谋身后的房间里也走出一个少年,面容清润隽秀,眉目精致明朗。
气氛更加僵硬,顾谋扭头一看,猛地反应过来,立马放下门框上的手,指了指玉书白,连连解释:“师尊,他、他是玉书白,司天阁的少宗主……”
“啊……原,原来是这样。”师明华站直了身,友好地问礼。
“这位想必就是元华大人,久仰大名,颇为钦佩。”玉书白也微笑地行礼,十分得体。
“师尊,我和玉书白前来此镇,是为了司天阁发布的修界公告,剿除此地化妖。”顾谋迅速开口。
不对,明明他们昨晚什么也没做,只是早上一起吃了饭,他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可是楼下也能用饭,为什么非要在一个屋里吃,吃完后从一个屋里出来,这样任谁看了都会多想吧。
算了算了,反正谁都半斤八两。
“我知道,司天阁的公告我看见了。”师明华点了点头。
三人相认,师明华一见到玉书白,徒弟的一个眼神让他便了然,气压刚缓和一点,楼梯又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随着唐桀纳闷的喊声:
“师明华,我衣服昨晚丢哪儿了,不会让你扔出窗外了吧!”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男子便从楼梯自上而下,走路极为随意,身上松松垮垮,只穿了一件里袍,见到三人也不由一愣。
“……滚回去,整理衣容。”师明华声音冰冷,按捺住袖中的拳头,却暴露了白皙额头上的青筋。
“咦,这小子是谁啊,长得跟个……”唐桀无视了他的话,径直走向玉书白,眉头拧成一条竖线,眼神复杂:“好面相,长得极好!”
“……”早就听闻,唐桀眼中的男女容貌,只有美与丑的分别,长得貌美的男人扮成女装站在他面前,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玉书白五官与他一模一样,气度风格却全然不同,一个宛如烈焰燃烧,眉眼都是戾气,一个清润如玉,眉目舒朗,辉映神采熠熠生光。
连内丹都没有的半残狼妖,认不出也正常,顾谋心中冷哼一声,转头去看玉书白,没想到后者神色并无惊讶,反倒沉静如水。
“你认得他?”顾谋有些讶异。
“偶然见过,在祖父房中的一张画像上,玄门史册第一大妖。”玉书白淡淡道,目光波澜不惊,却仿佛道尽了自出生以来的十六年。
祖上手中有狼妖的画像,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司天阁众多老者都知道,曾经妖变时期最可怖的人物是何容貌,而玉书白拥有这样一张脸,究竟遭受过多少本家的流言蜚语?
怪不得,他要尽大程度地展现自己的天赋,日夜修炼,不敢懈怠。
怪不得,他从小便开始隐瞒自己右耳的残缺,生怕被人轻视。
“哟,眼力不错,已经很久没有人认出小爷了。”唐桀抱胸而立,俊逸的脸上露出惯常的邪笑。
“我说了,回去更衣。”师明华闭了闭眼,浑身散发着冰窖般的冷气,却不敢回头看他这副令人遐想的样子。
太丢人了,飞升到现在,从没遇到过这么丢人的时候……
还是在自己的徒弟面前。
“啊,更衣更衣。”唐桀低头一看,笑嘻嘻地掰过他的肩膀,动作极熟练:“叫我上去更衣,也得有衣裳给我穿吧!”
师明华迅速偏身躲开他的爪子,眼角抽动,忍无可忍:“在柜子里!”
“哦哦,师明华你可真讲究,睡觉要换专门的衣裳就算了,脱了的外袍还要叠好放柜子里,跟以前一模一样!”唐桀不屑地撇了撇嘴,转身上楼去了。
仿佛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宕机,相对的二人都有一种想转身就逃的冲动,一个是被撞破了荒唐事没脸见人,一个是撞破了师尊的荒唐事……自己都替他尴尬!
“额,咳……师尊,你用饭没,厨房里有粥,我陪你下去吃点儿吧。”顾谋率先开口,见师尊点了头,便与和他一同下去。
“陈仙君。”突然被人叫住,发现玉书白并没有跟上来,反倒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条黑色的带銙,微微一笑:“整理衣容。”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腰带居然没系,许是方才气氛紧张,竟无一人瞧见。
“过来。”玉书白站在门口唤他。
“……”顾谋低着头走上去,站在他面前,玉书白附身环住他的腰,将金边黑绸的带銙系在他的腰上,最后封扣时甚至用劲紧了紧,惊得顾谋连忙低头看他,只见一双凤眼从下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似笑非笑,不乏深意。
脑中轰隆一声,顿时面红耳赤,直觉背后的那道目光宛如锋芒在刺,不敢回头。
玉书白啊玉书白,小小一个眼神,带着淡淡的警告,要了卿命。
下了楼,顾谋拒绝和唐桀共一桌,而唐桀拒绝和师明华分开两桌,于是不欢而散,师明华和唐桀坐在一桌用饭,顾谋和玉书白则离开客栈。
唐桀吃个饭跟打架一样,满桌狼藉,左啃一口右啃一口,唇边挂着邪佞的笑,逼问对面的人:“师明华,看着徒弟和别人共处一室,你有什么感想?”
“闭嘴。”师明华是仙体,早已辟谷多年,叫了饭食也只是喂狼,见他糟蹋食物不好好吃饭,目光冷凝。
“你不敢说,就是心虚,那姓秦的姑娘生下的孩子,明明与你非亲非故,你却接来身边亲自抚养,恐怕别有深意吧。”他的神情逐渐阴鸷。
“不管你是从何得知顾谋的生母,我也说过很多次,我对他们二人并无想法。”师明华冷冷地看着他。
“那姓秦的没给你生孩子,反倒生了顾小墨的,你很生气是不是?得不到秦慕蓝,也要得到他的儿子,你一直以来是不是这个意思?!”
唐桀将筷子猛地插进桌面,捅出一个深深的窟窿,将前来上菜的小二吓得转身就溜,菜都不敢放了。
他这副说着说着便要动手的德行,师明华只觉得头疼得很,不欲与他争辩,放下一锭银子,起身就走。
“师明华!你恼羞成怒,我说中你心事了!玉老头说得果真不错,你同我在一起的那些年,心里竟敢装着别人!”唐桀狠狠一拍桌子,桌子顷刻散架一片狼藉,他看都不看一眼,起身去追。
一顿饭食,值不了一锭银子,但师明华深知和他出来吃饭,总要多备些银两,用来赔钱。
“师明华,你站住!我说你为何将他收为义子,你对那姓顾的,真是死了都不忘关心!”
“原本我还怀疑,直到方才看见你的眼神,躲躲闪闪,兵荒马乱,生怕你那宝贝徒弟看出你昨晚干了什么!你就这么在乎他的想法,把我撇得一干二净?!”
唐桀一边骂,一边追上去,周边的人都被这雷厉风行的男人吓得躲远,见师明华兀自往前走,目视前方,看都不看他一眼。唐桀怒气上涌,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掰了过来:“你还敢给我甩脸色看,被我撞破了心思,你恼羞成怒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