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是人之常情,可玉书白下意识的举动,还是让顾谋心里一凉。
他看得出来,玉书白未满十七,心性却比天府之阁的其他弟子还要成熟,文秀又冷静,沉稳中蕴含张力,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所以顾谋不觉得他刚才的反应是紧张,推开他的动作反倒有些气定神闲。
有人来了,便将他推开,两人直接的关系干干净净,绝不能让外人看出端倪。
他承认,是他这个尊主不要脸,而玉书白总归是司天阁的少宗,肯定也会要面子。
可是他既然要面子,保名声,为什么又对他做这些事,难不成只是一时兴起吗?
在两名弟子走过来的这短短几秒,顾谋脑子里便闪过了这么多想法,心绪纷乱。
“尊、尊主,这么晚了,你们怎么在这儿?”两个弟子一脸惊讶,还不忘行礼。
顾谋正了正色,准备开口,却被人轻描淡写地抢了头:“白日的近身击战学得不好,晚上睡不着,见水泗的灯还亮着,便烦请陈仙君开了个小灶。”
弟子们这才恍然,怪不得一上来,就看到尊主不稳地后退了几步,原来是在近身搏斗。
可是为什么,尊主看着有些奇怪,却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还是一样的脸,一样的五官,现下看起来怎么……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柔弱一词,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尊主威严,不可冒犯……应该是搏斗输了,心有不满。
“你们来做什么,要一同练习吗?”玉书白又问,语气自然。
“啊,不用不用,师弟的腰佩刚刚发现不见了,推断是晚饭后掉在了竹林里,而且还是他母亲的遗物,这才半夜三更不睡觉,等不及地拖我来寻了。”
“嗯,还望两位师兄早些找到,我也练了有一会儿了,这便先回去了。”
“好,尊主慢走,玉少宗慢走。”
玉书白点了点头,不急不慢地往竹林外走,顾谋则静静地跟在身后,直到进了水泗,陈仙亭往右,尊主寝殿往左。
两人才停了下来,却没有即刻分道回屋,而是一前一后站着。
“早些我便察觉到了,你很怕有人看出我们的关系。”顾谋率先开口,声音有些哑,听不出难过还是如何。
他这话说得其实不好,但顾谋素来如此,尤其是在他面前,更学不会拐弯抹角。
果然,玉书白的背影微乎其微地僵了一下,随即道:“没有。”
——他总是这样。
不知怎的,顾谋心里冒出了这句话,可这话若是说出来,便显得自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姑娘。
顾谋自认为,他们两个人既然做了这些事,也算是外人口中的“好”上了。
可好了这么多天,他却发现自己似乎“一无所获”。
白天,他颠颠儿地给他献殷勤,有时候想他了,课还没下便去学成堂门外亭子等着,天气凉了,手里便捧着一盅姜汤。
玉书白总是淡淡地笑着,行礼,道谢,没有一丝逾矩,看在别人眼里,就成了陈仙君十分器重玉少宗,似仍有收徒之意。
长此以往,顾谋总结出了一个规律,只要有其他弟子在场,玉书白总是礼数周全的样子,坦然接受所有好意,官腔却挂在嘴边,显得二人泾渭分明。
可到了深夜,无人之地,玉书白便一反白天的知礼守矩,与他耳鬓厮磨,顾谋以为这个时候的他,至少将全身心都投入到自己身上,结果其实不然,玉书白依旧注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反观前世的叶寻良,每每与他出去,从不避讳,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与身边的人关系匪浅。
玉书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话到嘴边,望着玉书白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咽了下去。
顾谋不敢说,他怕玉书白生气,他拿不准玉书白的心思,万一对方真的被自己的话伤到了,一怒之下离开天府山,才是真正的追悔莫及。
姑且当做是……年轻人的小性子吧,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吧。
三日后,他们抵达南州,这是一座水乡之镇,民风淳朴。
“没想到,这镇子离出云山倒很近。”顾谋站在船上,从窗口往向远处的朦胧山峰,两州仅一水之隔。
“是呀。”玉书白也看过去,似乎若有所思。
化妖并没有张嗣晨说的那么多,一天之内仅遇见两只,一只被顾谋当场斩杀,另一只半蛛人身手迅捷,逃掉了。
追出十里地,天色渐昏,玉书白愁道:“天要黑了,蛛妖在夜间极易躲藏,恐怕追不到了。”
“嗯,先去找客栈休沐。”顾谋微微喘气,转身和他回了镇子。
“两位客官,要两间房?”老板笑嘻嘻道。
“……”顾谋顿了一下,刚要开口,玉书白先掏了银子:“两间。”
见他愣住了,玉书白扭头一笑:“陈仙君晚上怕黑?”
顾谋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淡淡的嗔,转身即逝,玉书白眼底笑意更浓:“若是怕黑,学生也可以——”
“呵呵,怕黑没事,怕黑没事!小的给您多拿两盏灯上去就成了,保准您的房间跟白天一样亮堂!”话未说完,一个小二殷切道。
店老板自知,见过的各色客人不在少数,这种组合的客人倒是头一次,他看着这英俊不凡的黑衣男子,寡言淡漠,一眼便觉性格强势,没想到一开口,倒是他旁边的那名稚嫩少年占据主导地位。
入夜,二人各睡一间,烛火亮得晃眼睛,顾谋翻来覆去片刻,愤然起声灭了两盏。
“口口声声说自己等不及了,这会儿有了机会,反倒……”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连忙闭嘴,背着手在房间里站了许久,忍不住慢慢地将耳朵靠在墙壁上。
什么也没听见,连呼吸声都没有,果然是名家出来的公子,连睡觉都如此安静。
他转念一想,玉书白居然睡得着?
不行,凭什么他睡得香,我却要在这儿辗转难眠,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顾谋将头埋在被子里,不再想事。
子时三刻,水镇靠南的一座宅子内。
“李舵主,属下按您的吩咐跟踪玉书白,发现他方才从客栈只身出来了,往出云州的方向去,过了水后便御剑上山,动作极快,属下跟不上。”下属的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行礼的手还有些发抖。
任谁看到他这副冷汗直流的样子,都忍不住猜测坐在他面前的人有多么凶神恶煞,其实却不然,上头的男人一身水墨宽袍,五官隽秀,美目半敛,手执一把扇子慢悠悠地摇着。
“李舵主……是属下没用,他实在太狡猾,属下怕打草惊蛇,所以……所以提前回来了。”
李侨官淡淡瞥他一眼,破天荒地没有杀人,“起来吧,你说的没错,他的确狡猾。”
“多谢李舵主……”
属下抹了把汗,腿还有些发软,他也算浴鹭门里的老人了,自从门主被灭后,众多门徒作鸟兽散,前舵主为了扩大人数保全镇上的分舵,从街上“捡了”些无家可归之徒,这位李姓公子就在里面。
想到几个月之前的事,他不禁感叹人不可貌相,李侨官看着昳丽温柔,性子也好,结果竟是个腹内藏刀之派,在前舵主不堪重负准备逃走时,平时斯斯文文的李侨官竟当众将他的头颅拧断,从此代为接管,手段比先前的每一位舵主都残暴。
“出云山……玉书白果然有问题。”李侨官沉下脸,思忖片刻,却想不出一点联系。
“对、对了,属下有个发现,却不知是否有用……”
“说。”他不耐烦道。
“这是属下的父亲房间里的一副画,多年前,他曾遭遇狼妖唐桀的袭击,十几名修士里只有他侥幸逃了出来,便描了一副画像,将那狼妖的模样画了下来,让我带在身边记住样貌作为警醒。”
下属说着,不敢耽误时间,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小像,展开仔细看了几眼,面有迟疑:“可属下方才看清了那玉书白的样貌,发现竟与这画像上的有几分相似,所以——”
画像顷刻间,落在了李侨官的手上,他原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放大:“……这哪是有几分相似,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就算神态不一,那相貌描摹得却是活灵活现,这张脸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长出来的,可正是如此,他才觉得极其诡异,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共用一张脸?
叶寻良,玉书白,还有玄门史册上臭名昭著的狼妖,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定不是巧合……”李侨官手中的力道越来越大,一双明媚桃花眼也逐渐阴郁,透着尖刀的寒光:“给我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