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灵核只能结一次,碎了便再也没有了……”席中有胆小的闺阁小姐捂住嘴,不可思议。
“也好也好,对付那种十恶不赦之徒,还是玉老想得周到啊!”
“这种靠残害百姓得来的修为,就是要让他修为尽失,也给江湖上一些起了歪心思的门派一个警告!”
“元华大人带出来的徒弟,真是半点没学到他师父的好,竟作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元华大人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呐……”
仙谈会临近末声,玉伯温品着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底下人的反应,见他们大多一脸餮足地饮酒吹嘘,便笑着开口:“看来诸位都吃得差不多了,老夫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众人纷纷抬头。
“近日化妖泛滥,修真界多处恶斗成灾,所以司天阁便自发练了一支精队,届时将会在各大门派所在的城中,施办除魔善台,在化妖未除尽之前,除魔台分文不收,还望各位宗主开城配合。”
“……”
这话一出,全场都静谧了半晌,直到与司天阁交好的神水宫有人站了出来:“多谢玉老前辈,前辈心怀大慈,为大家修建除魔台,司天阁不愧为修真界之主!”
这话一出,另一个与司天阁常有来往的门派也道:“说得没错,司天阁的这份心思实属不易,灵渊山定不负此恩!”
“多谢玉老前辈,武沧派定不负此恩!”
“谢玉老前辈,暮西山即刻开城迎请,多谢司天阁庇护!”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有些脸色不太好看的门派宗主,也犹豫着起身感谢,皆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娘亲,孩儿怎么瞧着奇怪,玉老伯伯要给每一个仙门修建除魔台,不是好事吗?”扎着总角辫的某门派小少宗倾向自己的娘亲,小声问。
“你也听见了,他要在每一个仙门的地方建造除魔台,每一个!”女人加重了最后三个字,接着幽幽道:“什么除魔台,恐怕是监察斋吧……”
坐在旁边的丈夫闻言,面露惊恐,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小声说话。
一顿饭在欢笑声中落幕,下了鎏云山的仙门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曾经天府之阁还未垮台的时候,与司天阁相互制衡,若玉老前辈敢在仙谈会上提出这些“恩赐”,天府之阁的人都是第一个出言质疑,尤其是顾谋。
如今,竟无一人敢出来讲话。
仙门们从前对顾谋畏大于敬,总觉得他傲慢至极,实在令人喜欢不起来,可如今好不容易天府之阁倒了,为何他们这些仙门的日子过得反倒不如从前了?
水牢——
“少宗主,他已经整整三天未进水米,真的……没事吗?”
守卫小心翼翼道:“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兄弟们叫他都没反应。”
玉书白遣退了他们,一步一步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顾谋,你饿不饿?”
“……”
“我知道你没睡,这么多天没吃东西,身上的伤也没上药,你应该很累吧?”
这时,顾谋才缓缓睁开了眼,抬头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没想到,玉书白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顾谋本以为里头装的是食盐之类的东西,没想到粉末撒在肩胛的伤口上,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渗透而入,是极好的镇痛药。
接着,锁链被解开,肩胛上的大铁钩被他小心翼翼地旋出来,随着钩尖从肩膀中抽出,噗呲一声溅出满地的鲜血,镇痛药已经不管用,顾谋疼得牙齿打战,紧紧闭着唇,却从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另一边的铁钩,也是这样取了下来,玉书白细细地撒上镇痛药,才让顾谋不至于痛晕过去,再看自己的肩胛处,两个血淋淋的大窟窿赫然在目,从玉书白的方向看去却不止如此,他静静地看着这两个血洞,透过血洞看到了顾谋背后的牢房墙壁。
没了铁链的强行固定,顾谋整个人都塌了下来,他紧紧地皱着眉,喉结艰难地吞咽几下,玉书白知道,那是在咽涌上来的淤血。
“你想干什么?”等到镇痛粉起了效,顾谋才有力气开口。
“我以后再不对你用刑,也不饿着你,渴着你,如何?”
明明是一句好话,顾谋心中却莫名涌上不详的预感,他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想清楚,下一秒,玉书白的手掌忽然蕴集灵力,覆在他的心口上,接着一道金光从他的手指流入,顾谋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自己体内传来的破碎声。
玉书白手中闪过的那道金光,来源于他食指的“化丹戒”,罄竹堂的上古神武,也是一道刑具,可在顷刻间化掉体内的内丹或灵核,人与妖皆无例外。
直到玉书白收回手,丝丝伴随着寒意的刺痛自心口蔓延开来,霎时迅速流遍全身。如同河坝坍塌一般迅速流失的灵力唤醒了顾谋,他愣愣地低下头,不顾肩胛的剧痛,颤抖地抬手捂住心脏,里头此时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空寂感。
灵核,没有了。
“你……”顾谋连声音都发不出,一双眼怔愣地看着他,显然还没来得及接受自己几十年修为在一瞬间绦荡了去的事实。
——我以后不对你用刑,也不饿着你,渴着你,如何?
原来……原来如此……
灵核已碎,修为尽毁,这样的人恐怕连普通人都不如,怎么能经得住刑罚呢?
一个普通人,怎么能不吃饭,不喝水,怎么能像修仙者一样辟谷呢?
“玉、书、白……”顾谋双目通红,血丝弥漫,仿佛蕴着一汪血泪,死死咬着牙,细细的鲜血从他嘴角涌出,滑进衣领里,玉书白却恍惚地觉得,这一条鲜血是从他的双眼流出的。
看到他这般模样,仿佛恨之入骨,啐尽肝肠,玉书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可算是毁了顾谋的一生,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我……反正……”玉书白喃喃着,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为什么要后退?
这样不是更好吗,玉书白,你抓他回来,不就是为了折磨他吗?
这样不是更好吗?
“怎么样,当一个普通人的感觉,你可还满意?”玉书白蹲下身,拭掉他唇角的血,动作轻柔得有些残忍。
“你……你这个人……”顾谋含着血泪,喉头一滚,将涌上来的鲜血吞下,死死地攥住了玉书白绣着祥龙滚云的衣襟,手背的青筋可怖。
“你可曾想过,前世的叶寻良,也是这样一个普通人,没有灵核,没有灵根,无法修炼。”玉书白没有挣开他的手,任由自己的衣襟被人抓着,双膝却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缓缓贴地。
玉书白害怕了。
“可你是怎么对他的,叶寻良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的一生是怎样过完的?”
“现在只不过让你体验一下我的感觉,就难以承受了?”他害怕看见顾谋的眼神,仿佛只有极力控诉自己前世所遇的不公,就能给当下的残忍找个理由:
“顾谋,我告诉你,你一点都不冤。”
说完,他看着顾谋通红的眼睛,蕴满恨意,仿佛恨不得将他生生撕碎,这种感觉既让他找到久违的胆怯,又有些大快人心。
疯了,都疯了……
玉书白疯了。
好一个顾谋,只一个眼神便生生将人逼疯,玉书白运筹帷幄十余年。从婴孩开始,脚下要走的每一步都算无遗策,所有的游刃有余却在这一刻彻底坍塌!
他一把抓住顾谋的头发,狠狠往下一扯,迫他直视自己:“顾谋,你恨我吗?”
千万……千万别……
顾谋,千万别回答我。
后者的眼中的隐忍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他不顾头皮撕裂般的疼痛,凑到他的右耳说了句:“……”
耳边的热气明显,将他烫了个激灵,顾谋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见。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谋却笑了,笑中得凄切又悲哀,仿佛从胸腔里发出的沉闷声音,一声一声击打着玉书白仅剩一边的耳膜,他狠狠地扑上去揪住顾谋的衣襟,“你再说一遍!”
为什么要挑在右耳说,究竟是多么狠毒的话,才要挑一只听不见的耳朵说。
顾谋,你不能恨我,也不能讨厌我……
玉书白感觉就像回到了前世,他从来便听不得顾谋对他说讨厌二字,每次听见都会哭,心里难受得要命。
就算我再差劲,再没用,你可以使劲欺负我、捉弄我,但是千万不能讨厌我!
哪怕到了今生,依旧如此。
“你说了什么,你恨我?恨不得杀了我对不对,你有本事当告诉我,你说啊!”
他多么希望,顾谋能摇摇头,可后者兀自微笑着,眼中没有一丝光彩,仿佛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
“既然如此……”玉书白点点头,一双凤目布满血丝,纤白的手指沿着他的衣襟往下走,一把扯开了衣带,“这是你自找的。”
既然你已经这么恨我,那我也就不必隐忍了,对吧?
潮湿的牢房里,只有两个人的喘气声,门外的守卫却全然不知里面的情况,只恍惚间听见里头传来一声隐忍的痛叫,虽然声音不大,仍让他们打了个哆嗦。
少宗主这是在用刑吗?
玉书白只解开了裤带,衣冠整洁,而顾谋却已不着寸缕,疼得双手在地上四处寻找着力点,就是不愿抱着玉书白。
肩胛的血洞汩汩地往外淌血,顺着肌肤流淌而下,玉书白像是不知道一般,腾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指甲死死地抠进伤口,一片血淋淋,再往里一寸便是骨头。
“啊……!!”
顾谋疼得仰起脖子,体内的灵力已经全然不剩,根本无法抵御身体的疼痛,每当差点昏死过去,玉书白便会狠狠地抠住他肩胛的伤口,迫他清醒。
与在出云山庄的那个傍晚不同,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