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流转,翅叶精巧,机甲制成的蝴蝶在指尖翩翩,顾谋左手执蝶,默念了一段无需灵力的咒语,将心中的话载入银蝶:
“师尊,祁始遇祟,速来。”
接着淡淡地瞟了一眼门口的守卫,见他们正低着头昏昏欲睡,便轻轻推开窗户,守卫们听见声音也不奇怪,只觉得他想透透气。
窗户已被改装过,就算推到最顶处,也只能通过一只手臂。
顾谋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将那只银蝶放了出去,透过半透明的琉璃窗,看它越飞越高,仿佛在看风景。
直到银蝶飞到一个高度,鎏云山的上空突然一阵流光闪过,银蝶穿过结界,到达自由的天际——
“啊!”守卫腰上的出入令有法力,结界察觉到不明物,立刻如同电打一般,惊得二人差点跳起来。
“什么东西?!”外头的守卫往结界看去,只见天空隐约有一只银蝶,越飞越远,模模糊糊。
“银蝶……有人传信给外面,快!快去追查那只银蝶!”一名修士立刻带人上前追查,却无济于补,连银蝶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几人赶紧前去禀报,传话的人还没回来,玉书白便大步沉沉地过来了,劈头盖脸便是一句:“银蝶是从你们这儿出去的?!”
“不不,不是我们这儿,我们没发现有人放银蝶……”守卫忙急忙慌地解释。
玉书白阴沉着脸,没多说一句,脚步不带半点犹豫,直接朝默不作声的顾谋走去,将他从席子上一把提起,哗啦啦掉出一大把机甲碎片、昴钉零件,闪闪发光地铺了一地。
众守卫噤声,慌忙跪下,头埋得低低的,心中大惊:顾谋什么时候做的这些,怎么会有人连拆机甲都能做到悄无声息?他不是已经修为尽毁了吗!
一个香炉的底盘正孤零零躺在角落,玉书白愣了一会儿,才想起那是一个机甲香炉,从山下散修那儿淘来的小玩意,转动暗扣能散发不同的气味,便留在寝殿给顾谋解闷。
他没想到顾谋会将它拆掉,亲手做出一只银蝶。
脑中涌上一种眩晕感,玉书白捡起那片拆解下来的香炉底盘,颤着手摸了摸,随即狠狠地朝地上一砸:“砰——”
一时间,殿内陷入可怕的沉寂,仿佛连呼吸都停了。
“……”铁片几乎是擦着顾谋的鬓角发丝而过,狠狠地砸在地上,又弹起老高,弹中了一只花瓶,乒里乓啷一地狼藉。
顾谋的瞳孔不动声色地放大,缩小,再恢复自然,不到眨眼间,显得他更是从容不迫,站在玉书白暴怒的边缘却毫不畏惧。
“顾谋,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总想着离开我!”玉书白将他狠狠地推到墙上,死死掐着他的肩膀不准他逃走,顾谋忍不住闷哼出声。
“你说啊!你给谁传了银蝶,二十四峰?还是师明华?!你想让他们来救你对不对,想离开我对不对,我告诉你,就算司天阁烂入泥地的那一天,我也不会放过你!”玉书白双目血红,狠狠地攥着他的衣襟嘶吼,吼到最后甚至带了哭腔。
看他如此疯狂模样,顾谋却仍是一脸平仄,没有辩解,只是淡淡道:“玉书白,你疯了。”
不是辱骂,也不是宣泄。
你疯了,你确实疯了。
“玉书白,你这几天很不对劲。”顾谋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直到自己的衣襟被松开,后者忪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看一双陌生人的手。
他险些又打了顾谋。
自从恶灵袭来的那几日开始,玉书白一天比一天暴躁,易怒,情绪不稳定,动辄大打出手,甚至有一次见他与守卫多问了几句,上来便将守卫掀出几尺远。
“司天阁快要……”没有了。
最后这三个字,玉书白说不出口,只是捂着脸慢慢蹲下,像个无助的孩子,蹲在顾谋的脚边,背脊颤抖。
守卫见此状,连忙战战兢兢地退出去关好门,生怕自己见了少宗主的糗态,回头被遣出去。
“啊……”玉书白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滑出,从肺里压出一声令人绝望的呜咽,像迷途的狼,又像油尽灯枯的兽。
顾谋没有去扶,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他,眼角微红,他看见玉书白露出的后颈上,原本白皙的肌肤,现下已经多了几片触目惊心的黑色瘀痕,宛如尸斑。
这是恶灵袭身的体现,身上的瘀痕会越来越多,逐渐剥夺宿主的活气,蚕食他的魂魄,届时,魂飞魄散都是恩赐,最坏的结果便是慢慢耗死,变成一只怨灵游于天地间。
玉书白最后会变成一只怨灵?
他会满心怨恨,面目全非,见人就咬,如同疯魔一般,最后死在一位路见不平的无名修士的剑下,从此消珥于世。
顾谋简直想不出,也不敢想。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入后颈里,玉书白没有感觉到,而是继续埋着头,至少在这一刻,没有恶灵缠身,也没有染了祟疫跪在他面前求救命的弟子。
城门闭锁,城内大乱,四处都是暴动的人群,百姓的家被祟雨腐蚀了个七七八八,近一半人无家可归,司天阁的家眷沦为流民,四处抢家劫舍,闹得城内咒骂四起。
粮米大涨,一天比一天翻得多,最后竟高达往日的十倍价格,粮铺被一抢而空,没有钱的难民甚至直接去抢去偷,被膀大腰圆的打手锤到吐血,也没有抢到一粒米。
祟雨肆虐,大批的妖怪往祁始聚拢,护城河边树立了高高的退祟墙,却仍挡不住从地底钻出的妖怪,以脚心窜入身体,被袭击的人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像是被接了个抽气筒似的,最后只剩一张人皮瘫在地上。
“呜呜呜呜阿娘……我痒……”小孩抬着捂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哭诉。
“没事啊,没事,不要去抓,阿娘给你买药。”妇人摸摸他的头,隔着衣服轻轻地拍打小儿手臂上的疹子,抬手间却露出自己手腕上的红疹,已然开始溃烂。
国民终是扛不住这种压力,在一片又一片的房子被腐蚀倒塌后,有人忍不住了,站出来说:“我们要逃出去!城门几里外便没有祟雨了,我们不要被关在里面!”
“我们要出去!打开城门,放我们出去!”
“请皇宫打开城门,放我们出去,你们这些皇亲躲在宫内大鱼大肉,却不管我们死活!”
第一批百姓暴动起义,宫门大开,出来两对精兵,将堵在门口的百姓往外推,呵斥道:“都退后!不准喧哗!”
“打开城门,我们要出——啊!”带头的男人被一剑穿胸,当即一口鲜血吐在宫门口,倒在地上抽搐,手里还拿着起义的木牌。
有同伴红着眼上前拼命,结果是一样的下场,变成了宫门前的一具尸体。
“要出去?可以!”领头士兵挑起一具尸体,将它狠狠地抛到护城河里,随着浑浊的河水慢慢往城外游,守河的士兵打开铁栏,将尸体放了出去。
“还有谁想出去?我这就送他们出去!”
此话一出,乌泱泱挤在宫门口的百姓都鸦雀不语,瑟瑟发抖,再无人敢造次。
“少宗主,西边的结界破了,有人闯进来了!”大弟子火急火燎地冲进来禀报。
“什么!是雍兵?”玉书白立马弹起,浑身犹如一根紧绷的弦。
可他转念一想,雍国内并无修仙者,应该无人能破鎏云山的结界,而且鎏云山地势崎岖,如果雍兵想从后绕过来,至少需要半个月,而祁始大乱是从十日前开始的,除非他们未卜先知。
“不是雍兵,是二十四峰的人,顾小墨和孟玉辞都来了,直接将西边的结界破了!”
像是一道天雷劈下,玉书白身心俱震,久久不能回神。
那只银蝶,顾谋果然……
“来人,将顾谋锁进水牢,外设三层结界,不准他妄动一步!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