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书白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模糊了视线,却说不出一句话,此刻的痛,连恶灵袭身都抵不上半分。
……是啊,怎么可能还会对他有半分留恋?他哪还有脸提这种要求?
只是想一想,便恶心死了吧,恨不得一剑将他杀了,一身屈辱的痕迹就当没存在过。
“对不起……”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整个人都灰败了,手臂无力地垂落,仅仅瞬息之间,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托住了——
药粉的清冽气息充盈鼻腔,玉书白愕然睁眼,猛地抬起头,便看见顾谋半蹲在他面前,一边托着他的手,一边将嘴里叼着的瓶塞吐掉。
这个举动让他心躯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低头忙碌,顾谋将他的手包扎好后,又观察了一会儿,还是将渗血的纱布撕掉,头也不抬地说:“伤口太深,血止不住,要缝。”
玉书白闻言,半晌才明白顾谋这句话是对他说的,是在提醒他忍痛,顾谋从药箱里翻出勾针和细线,认真地缝着他手掌上的伤口。
恶灵袭身还在继续,身上的痛苦也一分未减,可此情此景落入玉书白的眼里,他感觉像掉进了柔软的云团,颤抖地说不出一句话,竟忘了运用灵力抵御恶灵往心脏处去。
怎么吐的血,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有恶灵成功袭入心脏,瞬间又多了十几只恶灵朝他身上冲来,玉书白这才从狂喜中清醒过来,撕裂般的痛苦在他身上蔓延开,灵核宛如被人放在火上灼烧。下一秒就要炸开!
“啊啊啊啊——”玉书白撕心裂肺地大喊,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多了五六块瘀痕,从脖颈延伸到胸口,疼得几乎失去理智,鲜血从口角涌出,玉书白下意识想用那只缝好的手掌去抓挠衣襟减轻痛苦,雪白纱布映入眼帘,又生生忍住了。
“鬼气已入心脉,怕是……”孟玉辞捧着一个手炉,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心里却已经算好待会玉书白暴毙而亡,要怎么处理这个浑身带晦的祟原体。
“这……若我引渡几只过来,会不会——”顾谋迅速将玉书白扶住,点穴护住他的心脉,却清晰地感受到恶灵在手指下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恨不得生生破肉而出,极为瘆人。
“没用的,渡不过来。”这时,沧墨忽然答道,表情复杂。
“为什么?”顾谋将玉书白不断发抖的身躯揽进怀里,对沧墨的回答充耳不闻,念咒试图将玉书白体内的恶灵渡到自己身上,却……毫无变化。
怎么会这样?
引渡恶灵根本无需灵力,只要念咒就行,增加自身的阴气自然能让恶灵进来,可是为什么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难道,难道这些东西不是恶灵?”顾谋脑中飞速运转着各种可能。
“不,他们就是恶灵,也可以被引渡到他人体内。”孟玉辞看不下去,打断了他白费功夫的思绪。
“那为什么……”
“但你不行。”孟玉辞说完,淡淡地瞥了眼沧墨,接着说:“同样,徐千成不可以,徐夫人也不可,秦慕蓝不可以,因为他们身上都流着神水宫的血液。”
“……”顾谋愣住了,第一时间在脑子里搜刮,秦慕蓝是哪座峰上的弟子,“秦慕蓝是谁?”
“秦慕蓝是谁?”孟玉辞没有回答,反倒转头去看沧墨,又重复了一句:“你说呢?”八壹中文網
沧墨:“……”
“你不告诉他,他永远都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无法被恶灵攻击,你想将这件事情,瞒到你死的那一天,还是他死的那一天?”
整个水牢内只有他们四人,玉书白攥着顾谋的衣服,浑身颤抖冷汗直流,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而顾谋则一头雾水,只本能地将怀里的人收紧,温暖他的身体。
四周静得只剩玉书白哆哆嗦嗦的抽气声,听着让人心里发凉,半晌后,沧墨才哑声道:“秦慕蓝是你的生母。”
顾谋缓缓睁大眼睛:“……”
“她是神水宫的外门弟子,当年在天府之阁听学,后……生……生下了你,因着神水宫收弟子有个入门仪式,便是喝下长老的一滴魔血,便拥有了神水宫的特殊能力,可以避开所以的恶灵怨鬼袭击,想必你以前也有所察觉……”
往年那些除魔的岁月在脑中浮现,确实找不到因恶鬼怨鬼受伤的经历,这些无实体的东西从他身上穿过,也不会让他受伤半分,但无伤即过,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
据他所了解,神水宫是苗疆起家,上祖更是与鬼界魔界渊源颇深,神水宫弟子们皆不受灵体的侵袭。
可是……可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有关自己生母的信息,竟让顾谋一时反应不过来。
秦慕蓝,秦慕蓝。
这个名字,从小到大从未听说过,如今猛地入耳,竟是如此陌生。
“我的生母,她……”顾谋急切地看着他们,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她死了。”孟玉辞言简意赅。
“……”顾谋顿时泄了气,也是,早就该料到了,“那我的生父,你们也认识吗?”
听到他的问题,孟玉辞竟笑了一下,却没有多少笑意,反倒是望着呆愣的沧墨长老,似笑非笑:“问你呢,顾小墨?”
沧墨长老宛如梦中惊醒,竟后退了两步,顾谋从未见过他这副神色,只见他眸光躲闪,举手投足透露着无措:“我……我……我不敢说……”
顾谋:“……”
“我不敢啊……我不敢……对不起,对不起……”
顾谋心里更生疑惑,可沧墨长老连看都不敢看向他,只是一边喃喃着“我不敢”之内的话,一边红了眼眶,背脊弯成一个颤巍巍的形状,老态毕露,让人不忍追问。
到了这个时候,顾谋心里第一反应竟是:“难不成我的生父是让这死老头错手杀了不成?”
还未等他再开口问,沧墨长老竟逃也似的离开了水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就在这时。玉书白再次吐出一大口血,顾谋也再顾不得其他,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血,焦急地看着孟玉辞,向他求救。
孟玉辞有些难以置信,噗嗤一笑:“不会吧,你要救他?”
“我当然要救他!”
“……顾谋,你当真是疯魔了。”孟玉辞喃喃道。
“玉勾长老,你就当作留他一命,日后好再审,行不行?”顾谋眼角泛起泪光。
“……”孟玉辞有些无语,遂又十分无奈,施法将玉书白身上的恶灵一掌拍去,玉书白被他拍得又吐了一口血,可恶灵瞬间被掌风拍出了十多只。
身体里有了空当,玉书白迅速调整丹田,运出灵气护住心脉,可此刻的他也几乎是强弩之末,几欲晕厥。
“别看我,我能做到的只有这样,这些恶灵杀不死,也驱不散。”孟玉辞顿了一下,认真道:“顾谋,跟我们回去吧,沧墨长老是特意来接你的。”
“可是玉书白怎么办?”顾谋浅浅一笑,声音很轻。
“他走不了,他是恶灵的宿主,亦是祟原体。你想想,眼下三百多只恶灵盘桓在祁始,便足以引来祟雨,若是玉书白离开祁始去了其他地方,恶灵也跟着去,祟雨便会继续污染下一片山河,所以他必须留在祁始。”
“我知道,所以我不走。”顾谋似是早已料到,目光一片清明,眼底有碎光闪烁,坚定道:“我不走。”
孟玉辞咬牙拂袖:“你……”
怀中的颤抖幅度似乎变大了,顾谋低头一看,才发现玉书白哭了,他捂着眼睛,哭得极为隐忍,哭声断断续续,被牙齿咬断。
“别哭,我不走……”顾谋声音温软,拉住了他的手,将怀抱收紧。
“顾谋,听我的,先走!”
沧墨长老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站在门口,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对他说:“眼下祁始已经祟疫肆虐,暴动四起,你们一个身负恶灵,一个毫无灵力,在这暗无天日的乱世该怎么活?”
“你也知道,眼下的祁始根本没人能活下来,所以……”顾谋反道,眼珠仿佛蒙着一层雾,好像预料到了前路的艰辛,却又异常坚定,带着赴死的决绝:“我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顾谋,你不要任性!”沧墨长老大吼一声,恨不得直接上手将他拖走。
“师叔。”
沧墨长老顿时愣住,眼眶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带着难以言说的悲伤,他不说话了,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将眼尾的纹路擦得更深。
“师叔,”顾谋又叫了一声,笑中带泪:“你们先走吧,这次的祟疫比从前的传染速度更快,就算你们能抵御,弟子们淋了雨,也会传染的。”
见他如此神色,沧墨长老才知道,自己是说什么都带不走他了。
他忽然意识到,顾谋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失手“错杀”了叶寻良,事后却懵懂无状的年轻人了,他早已长大了。
“嗯,我……明白了。”沧墨长老点点头,用力地一抹脸,头也不回地走出水牢。
待他的身影消失,顾谋叫住孟玉辞询道:“玉勾长老,我清楚这一别,再见恐是奢望,临别前可否告知,我的生父是谁?我的生母究竟因何而死?”
孟玉辞复杂地看他一眼,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你的生父就是将你带回天府山的沧墨长老,顾小墨。”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