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我听说了,那位秦姓姑娘入学第一天,便在学堂上公然与人撕打?”
“……是。”师明华低着头。
“听说,那位姑娘年芳十五,相貌美丽动人?”
“是……”师明华下意识改口,僵硬道:“学生不知。”
太师听他如此回答,摇着手中的蒲扇,叹气:“明华,你父母早逝,将你托付于我,我为你取名明华,便是希望你身处道家也能做到敛尽芳华,既是风华绝代,又怎能避免旁人招惹,望你也能坚守本心,恪明事理。”
“学生明白。”师明华认真道。
“好了好了,这些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华儿是你看着长大的,他品性如何你还不了解?”尊主不疾不徐地走进来。
“咳,我也是为了天府之阁的名誉,往年那些臭小子,有一届让我省心的吗?!”太师飞快地摇着蒲扇,师明华见状,轻车熟路地施法将桌上化掉的冰块重新冻结。
凉气袭人,太师和尊主满意地看着他,心中的顾虑也放下了。
如他们所见,这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秦慕蓝和徐嫆受了罚,各自安分了几日,没过多久,师明华正在泼墨堂看书,只见一个女孩一边飙泪一边冲进来:“救命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单手摁剑,才发现竟又是秦慕蓝,身后跟着一条蓝环蛇,蓝环蛇后跟着幸灾乐祸的徐嫆。
“师兄!”秦慕蓝也看见了他,第一时间朝他跑过去,躲在师明华身后:“师兄,她放蛇咬我!是蓝环蛇,剧毒!”
师明华一把抽出剑,将地上的毒蛇斩成两段,结果这蛇身首分离,脑袋竟还能动,借势朝他的手飞来,一口咬了上去!
只觉一阵刺痛,蛇头被秦慕蓝一把掰开丢出去,师明华心中还没开始惊叹这姑娘好大胆,抓蛇头跟抓青蛙似的,便感到脑内一片混沌,随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昏迷前的那一刻,秦慕蓝从师明华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顿时宛如一颗红心砸中,心中噗通直跳:“他难道在担心我,连昏迷前都不忘确认我是否安全?”
谁知,师明华直愣愣地看着她,心中想的话却是:“既然她能徒手抓蛇,为什么还要跑到我身后……”
再睁眼时,是秦慕蓝放大的脸,见他醒来,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师明华头痛欲裂,抬手发现皮肤白得有些发青,显然是余毒未清的样子,还未等他开口,趴在床沿的姑娘讪笑道:“幸好来时带了解药,你才睡了半日,今天是休息日,应该没有耽误你事吧?”
“……”师明华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身后有个梳妆台,粉色的绣花被子映入眼帘,令他身子一僵,连忙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这是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失态,师明华在最短的时间内检查了身上的东西,衣物发冠都完好,才叫他松了松拧紧的拳头。
“啊……这个,真对不起师兄,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徐嫆将蛇草粉撒在我的床底,才会引来蓝环蛇,真的没想到会伤到师兄,所以将师兄抄小道先扛回来解毒,她已经知错了……我也知错了。”秦慕蓝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小心翼翼道:“对不起啊师兄,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求你了!”
他师明华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两个女子扛走,第一次睡未出阁的女孩子的闺房,若是这件事情传出去……
望着少女委屈巴巴的乞求,师明华眼角一抽,狠狠地转过身去。
这个动作,其实是在隐藏自己的无助与失措,却叫秦慕蓝心惊胆战,直接绕到他面前哀求道:“师兄!你别生气,你想怎么罚我都行,只是这件事情千万别说出去,否则我会被退学的!”
师明华静静地看着她闹,心中默默道:这件事情若传出去,不仅你会被退学,我也会。
沉默半晌,他抬起双手,哑声道:“毒还没解。”
“什么?”秦慕蓝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抓住了他的手仔细端详,“是不是药效还没完全发挥作用,那个药多久起效来着,我想一想……”
师明华低头看着少女十指青葱的手,白皙莹润的骨节,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秦慕蓝说着说着,便翻箱倒柜又将那匣药找了出来,师明华定睛一看,药匣上积的灰都快一尺了。
“这药你放了多久?”师明华忍不住问。
“不知道,是师姐们给我的,好像炼出来有四五年吧,以前没人被蓝环蛇咬过,所以一直用不着。”
秦慕蓝说完,倒了一些在手掌上:“我也不知道吃多少,所以给你喂了一把,要不你多吃几颗?”
一把……
“……”师明华抚额,“不必了。”
这药过期了,还有句话他怎么也没说出口。
师明华拖着疲倦的身子,平日里言清正教、光明磊落的他,第一次请教从女子寝舍通往外面的小道该怎么走,宛如做贼,偷偷溜回了自己的寝舍。
在往后的时间里,秦慕蓝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他身边,师明华一见到她,便条件反射地想转身就走,却被秦慕蓝一把拦住。
“元华师兄,你怎么一见到我就跑?”
“……并无此事。”师明华站定,淡然道。
“明明就有,我每次想向师兄打招呼,结果还没开口,你就没影了。”秦慕蓝有些不忿,一双桃花眼瞪着他,明眸如翦。
“……”
“元华师兄是不是因为之前的那桩事,觉得慕蓝给师兄添麻烦了,所以对我避之不及?”
“没有。”
“天府之阁礼仪之教,我都愿向师兄打招呼,师兄怎能无视我?”秦慕蓝又道,有些委屈,扬起精致的小脸。
“……秦姑娘,抱歉。”
以前从来没有女孩子敢当面与他说这样的话,师明华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对一个女孩来说是十分掉面子的事,诚恳地认了错。
“哼,那我原谅你了。”秦慕蓝这才满意地笑了,随即扬起小巧的下巴:“那师兄以后看见我,一定要互相打招呼,再不可无视慕蓝。”
“……嗯。”虽然说不上什么不对,师明华还是觉得有些怪异,这姑娘对自己说话的神情,怎么这么……奇怪?
就好像……就好像……
他想不出来,却又感觉在哪见过,以往也有过追求者,上来便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皆被他只言片语劝走,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孩敢在他面前,要求他:“你以后看见我要和我打招呼,不许无视我,不许不答我的话。”
虽说这是待人的基本礼仪,从秦慕蓝的口中娇声说出,却处处透着一种类似“逾矩”的擦边。
据他这几日所见,秦慕蓝其人,在男学子们中口碑特别好,都夸她人美又随和,下学时前拥后簇,吃饭也有一堆人围在身边,后者好像已经过惯了这种生活,却从来不会以此去命令或利用任何献殷勤者,可谓是无可挑剔。
离月圆节还有半月的时候,天府之阁开始着手准备秋宴,开了结界放世家子弟们回家探望,秦慕蓝回山的时候带了一只紫荆花香囊。
师明华没有伸手去接:“……”
“元华师兄,听闻你不喜浓香,这是我特意在铺子里挑的,花期将谢,气味淡雅,正适合你。”秦慕蓝依旧举着那只香囊,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
“这样不好,恐有损姑娘声誉。”师明华摇了摇头,后退一步。
秦慕蓝面容一滞,扯了抹笑:“这……就是一只香囊而已,师兄多虑了。”
“恕我不能收下,姑娘自己留着用吧。”
“真是个小古板,人家特意为你选的香囊,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师兄真过分。”秦慕蓝如往常一般噘嘴嗔怒,将香囊一把胡塞给到师明华手里:“师兄不准拒绝,快收好吧。”
谁知这一招在今天却不奏效,香囊刚挨到师明华的手,后者就像被电打了一般弹开,将香囊推了回去,秦慕蓝没拿稳,香囊便掉在了地上。
二人望着地上的香囊,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师兄,你……”秦慕蓝的双手微微发抖。
师明华面色一僵,俯身捡起香囊,低着头道:“秦姑娘,这不合适,虽然明华鲜少入世,却也明白这件东西的含义。”
“……”
“当然,也可能是明华多虑,姑娘只当它是一只普通的物件,想一同分享,明华在此心领了。”师明华微微躬身,双手将香囊还给她。
秦慕蓝的指甲掐进手心,胸膛微微起伏,沉默了半晌,一鼓作气道:“你没有误会,我心里清楚这香囊的意义,也清楚地知道这香囊应该给谁。”
正巧,司天阁的玉伯温摇着扇子路过此处,听见了这句话,当场便愣在原地。
见有人闯入,秦慕蓝也顾不上羞,只是不以为意地瞟了那人一眼,接着继续看着师明华。
而师明华便没有这般淡定了,本就让秦慕蓝这席大胆的表白搅得手足无措,扭头一看,竟是平日里总和自己作对的玉伯温,顿觉一团乱麻,匆匆将香囊塞到秦慕蓝手里:“秦姑娘,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是抱歉。”说完,便错身离开。
自小众星捧月的秦慕蓝,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对待,平日里瞧着师明华总是一副和善温谦的样子,却又无形中拒人千里,只有她敢接近师明华,敢向他撒娇、求助,恍惚间起了错觉,以为自己与别人不同。
秦慕蓝捏着那只香囊,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濡湿了白皙的脸庞,忽然抬头看着烈阳,心生一计。
男寝院子进不去,一墙之外不远便是水泗,水泗也便是将来尊主居住的地方。
秦慕蓝剪开香囊,将已经结种的紫荆花撒在小路边的泥土中,擦了擦眼泪,低头抠着剪坏的香囊外皮:“反正,我就是要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