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中热烈的思念终究还是战胜了他的犹豫和忐忑。
柳相颤抖的伸出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将那青绿的幔子缓缓掀开,圆睁着一双深邃却又浑浊的眼睛。
如果说他这辈子最勇敢的一次是哪次,恐怕就是这一次了。
绿幔渐开,榻上熟睡之人的容颜便清楚的显现示众。
柳相看着那张熟悉却不是心上之人的脸庞,心中既有遗憾又留有一丝侥幸。
“香竹姨!”
柳牧阳自然也认出了那榻上之人,时过境迁,原本似少女的脸早已爬上细纹,可那张从他记事之日,便整日伴于他娘亲左右的脸,他怎会记错。
“榻上之人可是相夫人?”
俞时节看眼前两人这般熟悉却又不熟悉的样子,还是问出了口。
“虽不是我娘,却是当年我娘身边陪侍的丫鬟香竹姨!”
柳牧阳向一旁的人解释着。
“当年,华然是和香竹一起失踪的,如今香竹尚在此,那然儿也应还在世,我要去找然儿!”
柳相望着榻上的人,心中不祥的预感和那一丝丝侥幸不断的对抗着,他心中深知,主仆之命,相牵一发,若主人尚且在世,丫鬟仆人是绝不会离开独活,除非····
他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也不想再想下去,他的然儿一定还活着,此时的柳相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见往日战场之雄姿,更不见朝堂之风姿,口中念念有词,魔怔着便要朝榻上之人靠去。
“对了,香竹,香竹一定知道然儿的下落!”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柳相的手便扣住了榻上之人的身子,紧接着的是大力的推搡,他一边摇着尚在熟睡的香竹,一边带着急腔声声询问。
“告诉我,然儿去哪里了,然儿呢?”
任凭他怎么推搡,早早便吃过梅知雨特制的安眠片的人,仍是没有丝毫动静。
“爹,香竹姨如今这副模样,你问她娘的事,她也不能告诉你啊!”
柳牧阳冲到柳相跟前,试图用言语清醒于自己的爹爹,可早已魔怔的人哪里会听的进这般话。
“我的然儿,找我的然儿,你快说,我···”
柳相仍旧那般推搡着眼前的人,俞时节知他这副模样,便知是急火攻了心,手起人落,一个劈掌,人便倒在了地上。
“柳兄,先把柳伯伯带回去吧,他现在这般情况,实在是不易与这屋内的人相见,不论她是谁,她都先是知雨的娘亲,所以我···”
后面的话就算俞时节不说,他也是明白的,柳牧阳将那地上的人扶起,看了眼榻上之人,托付道
“自然,那我先带父亲回去了,香竹姨,还要麻烦时节了!”
后者微微点头,帮着柳牧阳将柳相一齐带出了荷花池。
此时尚在大江的梅知雨丝毫不知定安王府发生的事,她只是靠在船板边,手里攥着那块入苌谷的牌子,看着那一次次船行所致,激起的浪花,心中夹杂着万千情绪,不安,不舍,和挂念。
“姑娘是从太苑来的吧!”
许是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船夫开口搭起了话。
“船家是如何看出来的?”
梅知雨记得,她是过了天山,才入的码头乘的船,而那天山,每日过往商客更是络绎不绝,她不明白,这船家是如何得知。
“姑娘恐是不常出门,自然是不知这天南水北之人,各有各的习惯,朽就不一样了,四十来载,日夜行于这江河之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曾见过。”
撑船的老头说到自己的擅长之处,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傲色。
“可我上船,一未有所饮,二未有所食,三着寻常衣物,您是如何凭习惯看出来的呢?”
“自是凭姑娘的耳上之坠!”
船家看着梅知雨耳上的两处穿耳,慢悠悠的道。
“你说我的耳坠,不过也是寻常之物。”
她来时,画媔还特意叮嘱了她,财不可外露,所以她此次所穿所饰,皆是平常女子之物。
“非姑娘的耳坠,朽说的是姑娘的双穿耳。”
“双穿耳?”
她伸手摸着自己的耳垂,半天才明白这船家所说的双穿耳是何物,不就是耳朵上穿了两个耳洞麽,可她不明白,怎么就凭这玩意,得知她是太苑人。
见她一脸疑惑,船夫便又开了口。
“这双穿耳,此前只在太苑流行,尚未风靡到其他地方。”
船夫这般开了口,她才明白,想来也是,前段时间,她从浴河谷回太苑时,便在南市瞧见了许多穿耳而夫人小姐。
画媔那般爱凑热闹之人,怎么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便拉着她要去穿耳。
可那浸过烧酒,掠过蜡烛的烧针,放在她跟前时,那小妮子却临阵脱了逃,最后还怂恿她赶了一波时髦。
于是她便有了这双穿耳。
船行时也行,飘飘摇摇之间,便过了黄昏,船靠了岸,她才从舱中醒来,肚中已是饥肠辘辘,她掀开草帘,出到船板处,却发现自己此时身处之地,不是别的,正是浴河谷谷口码头。
“姑娘,你醒了,饿了吧,尝尝我家老婆子烧的粗茶淡饭!”
她还未来及回忆,船夫的身影便从出现在小道上,白发过旬的老人扬着手中的竹篮,朝站在船边的梅知雨唤道。
“那便有劳老伯了!”
“不劳不劳,都是些粗茶淡饭,何况,姑娘出手如此大方,老朽也只能管些茶饭招待了!”
她没有拒绝,而是转身进了船舱将那方木桌搬到船板之上。
言语间,船家已经提着饭菜上了船,两人摆上小菜,和一壶酒酿,解开船绳,便动起了筷子。
饭酒饱囊之间,梅知雨一边倒酒,一边开了口。
“老伯,你是这浴河谷之人?”
船夫将那碗中的酒酿喝尽,又推到梅知雨跟前,示意她再倒一碗,看着那酒酿徐徐进了碗里,他才应道:“老朽自小便在这浴河谷之中,老朽的祖辈都在这浴河谷钻了泥,自然是这浴河谷之人。”
“那老伯你可知十几年前,搬来浴河谷的画家?”
见老头有意健谈,她便试探的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