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薛洁和凝洁通电话,丁黎平还不知情。吃过早饭,他仍跟往日一样,肩上斜挎着单肩包,安然无事,前往车站上班去。
哪里知道他刚走,薛家人便组了个团,兴师问罪来了。
这么大的亲友团奔赴丁家,得追溯到十年前,刚结亲那会,两家人是喜气洋洋,一团和气,时值今日,事过境迁,这次是因丁黎平出轨,两口子吵架,濒临决裂的边缘,薛家人是兴师问罪而来的。
丁母看见薛家叔伯兄弟,浩浩荡荡而至,心中忐忑不安,儿子出轨,自是理亏,出门相迎,走到亲家跟前,自感矮人一截,脸上堆着笑,颇为尴尬,让进屋里,而后,转身到厨房,好似家里着了火似的,悄悄给丁黎平打电话,道,“你快回来吧!你的丈人一家人都来了!你看看怎么办吧!”
薛家人进门,不见丁黎平的身影,拂袖落座,丁母忙着端茶递水。
城里和乡下对待出轨问题的容忍度不一样。城里人也许是见怪不怪,乡下人受浓厚的传统思想影响、有着强烈的家族观念,被出轨的一方,觉得不光彩,族中兄弟反应过激,好像摊上这事就必须动手,诉诸武力而后快!
大舅子觉得妹妹委屈,想着替妹妹出气,进丁家没看见丁黎平他人,猜想一定是去了车站。于是,大舅子便一声不响,怒气冲冲去了车站。
大舅子来到车站,找到了丁黎平的大巴车,透过挡风玻璃,朝车内张望,挡风玻璃有点反光,看车内不甚分明,他在车前来回踱了几个回合,换了几个角度,才把车内看的真切,并不见丁黎平的影子。
萧朝坐在车里,瞧见车头挡风玻璃前有个彪形汉子,一脸怒色,凶神一般,在那里张望,几回踱来踱去,一副找人的样子,便觉得事有蹊跷。
萧朝不由下车,转到他跟前,客气的问一声,“师傅!你有事吗?”
这大汉怒气冲冲,只顾往车里张望,看也不看萧朝一眼,恶狠狠的说,“我找丁黎平!”
萧朝大吃一惊,惊问,“不知你找丁黎平有什么事?”
大汉咬牙切齿的道,“我找丁黎平,要揍他!”
萧朝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丁黎平在哪里得罪了这位大汉。他把这个大汉上下打量,仔细瞧了瞧,看着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半晌才认出好像是丁黎平的大舅子,心中不由为丁黎平捏了一把汗,心里想,“不好呢!东窗事发,祸事来了!”
萧朝心里着急,琢磨着:“我要不要给丁黎平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刚刚看丁黎平走的那么匆忙,说有急事,要回家一趟,料想他正为此事而去。我还是别打电话,装作不知道为好!”
大舅子到车站来寻丁黎平,丁黎平刚好接了他妈的电话,招他回去,大舅子刚从东门进,他便刚从西门出,因此错过。
丁黎平前脚到家,大舅子后脚就跟来了,骂骂咧咧近来,捋起袖子,握起拳头,就要大打出手。
丁黎平在自家门口怎肯低头,摆好架势相迎。两人才要打在一处,被左右邻里拉的拉,抱的抱,拉扯开来,两人各不服气,叫嚣着大骂。
这可把丁母吓坏了,生怕动起手来儿子吃亏!两人体量悬殊,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儿子弱小,这个大舅子又黑又壮,浑身肌肉硕大,肉腱子凸出,一身蛮力,提着两个肉乎乎的拳头,就跟提着两只大锤似的,一旦开打,可不要被揍的鼻青脸肿!
虽是儿子出轨,丁母仍然袒护儿子,跟在闹嚷的人群后往前挤,想把儿子拉开,又拢不上边,落在后面,朝大舅子大声怒斥道,“你若动手!你试试看!”
经这么一闹,两家人好像成了仇家敌国,哪还有什么好话,各有立场,针锋相对。
本来薛家人此行是拿着丁黎平的错,来丁家说于他父母听,正好借机教训他一顿。没想到,吵吵闹闹,场面失控,郎舅还差一点打了一架。
大舅子说话有点不着调,犹怒不可遏,对丁黎平说,“你叫圆仔来咯!”
圆仔是本地黑白两道的头号人物。
丁黎平觉得好笑,“我这里是家务事,我叫圆仔来干嘛?圆仔才不要管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呢!”
大舅子的潜台词是,“你叫圆仔来,我也不怕!”显得他能耐大。
后来,认真谈起了离婚。
薛洁说,“我就恨自己无能!我要是有本事,早带着我的一双儿女走了!”
大舅子说,“要离婚,岂能便宜他们!”说着,就把眼来瞪丁黎平。
大舅子虽然身在乡下,却小有成就,家道殷富,便有点小骄傲,瞧丁家不起,不屑道,“不是我小瞧你,你全部家当凑在一起,估计连五十万都拿不出来吧。你有什么本事学人家搞外遇?”
丁黎平本不善言辞,瞅着他,也不想搭理,有没有钱,也犯不着跟他较真。
大舅子又说,“我可说好了哈,你们离婚可以,小孩是你一个都别想要!”
薛母听着,觉得儿子这句话说的不妥,急忙纠正道,“你瞎说些什么啊!我们薛家有儿有孙,要争这口闲气,把外孙、外孙女养在身边干嘛?你不要图一时嘴快!”
薛母也不怕话说的难听,道,“常言道:外孙是条狗!吃了他就走。他流的是丁家人的血,你就是把他养大,他也未必跟你亲。丁黎平跟你妹妹离婚,你倒好,你还要帮他养儿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做这个傻事!”
亲家母的话,深深扎痛了丁母的心。
丁母言辞激烈的说,“我们丁家的骨肉,为什么要你们带走,我就是要饭,也要把我家的孙子孙女拉扯大!”
薛家人拿着丁黎平的错,以受害者自居,谈到离婚,一会说要钱,一会儿说要房。大舅子刚刚还说丁家一副穷家当,五十万都拿不出来,马上他又狮子大开口,说,“要离婚可以,拿两百万出来!”
丁黎平冷笑一声,“我家五十万都没有!你叫我到哪里跟你弄两百万?你要敲竹竿,总要我拿的出来。再说,你跟我讲讲,整个昌南,你哪里听说过谁离婚给两百万的?”
大舅子说,“要么把这栋房子,抵给我妹妹!我妹妹带小孩,总得有地方住!”
丁母听了跳起来,说,“凭什么?这房子是我和他爸辛辛苦苦一辈子,积攒建起来的,你想都别想!我恼了,叫你妹妹连同丁黎平夫妻俩都给我搬出去!离了我眼前,我落得清净!”
大舅子忿然作色,道,“要钱没钱,要房没房!你家就打算这样把我家妹妹一脚踹啦?”
丁家屋前屋后,都是多年旧邻,皆有邻里之情,刚刚见两家人剑拔弩张,差点打起来,邻里相护,怕丁家人吃亏,围在门口,在那里观望,准备见风使舵。
也有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背着手,临时要走,抛下一句话来,道,“丁黎平长得这么帅,被外面的女人看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嗯!丁黎平这小伙不错,我从小看他长大!我要有女儿,就嫁给他做老婆!”两位大娘临走之际,你一言,我一语,故意说给薛家人听。
薛家人听着,鼻子都气歪了,大舅子待要发作,被他妈拦住了,说,“算了!算了!都是来看热闹的,懒得计较!”
丁家自来婆媳关系不睦,丁母叹了口气,对薛母道,“唉!今天闹到这个地步,夫妻关系至此,你家女儿也有不好,她从来就不知道关心她老公一下,我家丁黎平在外面跑车辛苦,路上车祸猛如虎,每□□在路上,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份危险的职业,他只要晚点没到家,我心里着急,马上要打电话问情况。可是,她这个做老婆倒好,从来就不闻不问,没有过担心,任凭他多晚回来,电话也不打一个——”
薛洁恨道,“他外面有女人,要我打电话干嘛?”
薛洁娘家人七嘴八舌,都来帮腔,愤愤不平嚷道,“亲家母偏袒儿子,挺会护短的!儿子做出出轨的事情,倒埋怨起媳妇来了!”
丁母解释道,“这些都是事实!我再不会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编排她!我在这屋里受的委屈多着呢!平时我忍着不去说长道短,皆因家丑不可外扬。今天你们既然劳师动众都来了,我少不了把这事情扒开,讲给你们听!”
薛母沉吟半晌,点头道,“这事情倒是被亲家母说中了,我家姑娘,自小就口拙,不会说话!不会疼男人,不谙世故,其实她心地倒是很实诚的!”
中国家庭婆媳关系是个难题!婆媳关系不好的家庭,其实,当儿子也是很难当的,妈是如此说,媳妇是如彼说,那到底是听妈的呢,还是听媳妇的呢?
大凡女人都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同一件事情,男人可能转个身就忘了,女人却搁在心里,反复品味,过分解读,没事都能找出点事情来。婆与媳年龄悬殊,这一老一少两代人之间,必然存在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所生活的环境不一样,时代不一样,导致人生观和价值观上有很大的差异,隔阂在所难免。
加上,女人心胸狭隘,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本该相亲相爱,却因存在代沟,不免相互排斥,彼此之间颇有微词,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敌对态度,双方都有同一个毛病,就是只知道自己的长处,不知道自己的短处。只看见对方的短处,看不见对方的长处。又喜欢盲目攀比,不同的事情,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却要横向比来,纵向比去,得出的结论,甚为偏颇,婆婆看别人家的媳妇好,媳妇看别人家的婆婆好。在这个家里,婆婆和媳妇分别都认为是自己所受的委屈多。
双方就是不能相互理解,晚上躺在床上,就不知道人与人的相处之道:上半夜要想想自己,下半夜也要替别人想想!
丁母瞧了瞧薛洁,对亲家母说,“你家女儿,每天早出晚归,就上一个班,家里的事情是一概不管,结婚十多年,她没给我儿子洗过一件衣服,没给家人煮过一顿饭。诸事都落在了我肩上,两个小孩自脱了奶,都是跟我,我一手拉扯他们大。他们小家庭一家四口,你女儿除了她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她老公的、她儿女的衣服这十年都是我任劳任怨,洗洗浆浆。有时候,她跟我怄气,我心里不舒服,我也不管了,三天以后,我放心不下,偷偷到卫生间去看,里面的脏衣服都堆成了山,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心软下来,想来想去,都是自己的儿孙,较什么劲,我想现在身子骨还硬朗,能做就帮她做一把…”
丁母又说,“你家女儿,到我家来从来没有弄过一顿饭,天天都是吃现成的,饭后没有刷过一个碗,吃过晚饭,我若有点事情离开,到半夜回来,那餐桌还是残盘剩饭,一片狼藉,洒在那里。我一看就愣了好久,唉然长叹,这个家里,我不在,没人管事,你女儿从来不会收拾一下!你家女儿到我家,就跟吃饭店,住旅馆一样,我成了这个家里打倒贴的保姆。夫妻俩没交过一分钱给我,小孩子上学,补课,吃喝拉撒都要我贴补。人生好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以前我只道娶一个乡下姑娘,勤俭节约,勤劳能干,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家条件以前不怎么好,孩子都懂事,嘴巴糙,粗茶淡饭,什么都吃得下,一日三餐,弄什么吃什么,没想到,你们乡下来的姑娘,却是娇生惯养,大手大脚惯了,衣食住行比我们城里人都讲究。我知道你家女儿喜欢吃鱼,我就常常买鱼,但是我每次都是出力不讨好,费劲功夫就是不能合你家姑娘的口味,一会说鱼没煎到,有股腥味,不入味;稍有不慎,一会又说,鱼煎焦了,要再嫩点才好吃。隔餐的菜是不吃的,她说亚硝酸盐过量,吃了会得癌症。我真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生气起来,我真想把锅铲扔掉,这饭我再也不弄了,怎么这么难伺候?我心想,是不是还得我请个大厨来专门伺候…”
丁母说着说着就呜呜咽咽起来,细细碎碎的家长里短,哪里说的完,这些年受的委屈,说出来都是一把辛酸泪,说的薛家人都鸦雀无声。
丁母的泪止不住,拖着袖口,抹了一遍又抹一遍。丁黎平道,“妈!您这是干嘛!说就说,您不要掉泪!”这时,早过来了两个屋后的阿姨,递过纸巾,前来劝慰,对薛家人道,“这个婆婆好!是无话可说的!”
丁母情绪激动,有些事情,鱼梗在喉,不说不快,抓住这个机会,又道,“你家女儿在这里,你们问她一声,我有没有冤枉她一句!我在这个家里任劳任怨当保姆,你家女儿哪把我放眼睛角落里,连个外人都不如!她每次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袋水果,从我跟前经过,看也不看我一眼,她再不会说一声,妈,你吃水果!装作没看到,一声不吭,把一袋水果一径提到楼上去!叫人怎么不心寒!”
屋后的张妈听着,皱起眉头,说,“这就不对啦!婆婆肯定是要尊敬的,难道老人家真的要吃你的东西啊?老人家一辈子勤勤恳恳为这个家,小一辈人一定要懂感恩!”
屋前的刘妈插嘴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差不多,都有点目中无人,不知道孝敬老人!我家儿媳也一样!买了水果,打我身边过,一声不吭直接提到楼上去,被我儿子看见,冲到楼上,从她手里夺过水果,在阳台一股脑儿扔到了楼下,砸了个稀巴烂!以后,我家儿媳倒学乖了许多,从我身边过,也拿出水果来,先问过我,管她是不是虚情,有这句话,我心里就舒坦多了!我谁要吃她的水果,我的退休工资,我想吃什么买什么,用都用不完!”
丁母道,“我家儿子,要有你家儿子那股魄力就好了!”
薛母心里清楚,女儿往常回家也常说起,“嫁了个老公是个窝囊废!不会赚钱!倒是享了婆婆不少福!丁家祖孙三代,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没什么出息,只这个婆婆厉害!撑起这个家!…”薛母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堂前正襟危坐的亲家公,竟泥塑木雕一样,没有发一句言,一味的跟薛家人客气!
薛家人虽然还闹,但却不似先前那般理直气壮。
两家一直在谈离婚,一直谈不成,这离婚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夫妻两人之间的私事,其中还牵涉到子女,还有双方父母,背后还有两个大家庭,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难以捋清。一连吵了几天,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事情陷入僵局。
薛家眼看两家人吵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会好?想要破镜重圆,已不可能。要离婚,不把丁家压榨干又不甘心。
丁家的态度摆在那里,要离婚可以,但表示家境困难,也拿不出什么钱,只有少许补偿。另外,孩子姓丁,一个都不能被带走。
薛家无法接受,吵来吵去,终是几句旧话。
过了几天,薛家就再也没来过了,事情渐渐平息,没有谈出个结果,就这样静悄悄的不了了之了。
薛洁浑浑噩噩的睡了好几天,醒了睡,睡了醒,人困的不行了,醒来,把眼一闭,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天黄昏,薛洁在睡梦里隐约听到啪当啪当、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由外而入,她忙睁开眼,发现床旁边一个身影,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儿子突然站到了她的床前,正呆呆的看着她,忽然儿子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浑身颤抖,抽抽噎噎,眼泪直流,嘴里嘟嘟囔囔道,“你们不要再吵架了好吗?”
薛洁只觉得一阵心酸,把儿子搂在怀里,眼泪也止不住的掉下来。
为了一双儿女,薛洁只有忍辱负重,暂不提离婚,夫妻俩分床而睡,进行旷日持久的冷战,每天都是各顾各,同在一个屋檐下,打个照面,也不交一语。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节,丁黎平别别扭扭到薛家拜了一个年,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但是心里都是那天争吵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