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明九岁入剑宗,按年纪,算是大龄入门。
住的是后面一排的通铺,领了两身剑宗弟子的衣衫,一把佩剑。好的是包吃包住。其他说来,也是早课晚课要做,前几年都是打杂,宗门杂务不少。
包识字,包练武,混得好的能留在宗门,混得不好,过几年还是普通弟子,四宗统治道域这一界,算得上道域公务员待遇。
秦非明入门那一年,含光君给了他两句懴语:刻薄寡恩,不择手段。
门人都收了,没什么大过错,退不掉。含光君是剑宗耆宿,收了个亲传弟子靖灵君,小小年纪和含光君一个模子里倒出来,处处方正,极为守礼,嫉恶如仇,道域人人皆知。
他说秦非明心术不正,决计没什么误会,于是剑宗里也人人都说,秦非明出身寒微,心术不正,不可深入交往,处处需要小心几分。
神君没什么表示,神君日理万机,调停四宗矛盾。道域信奉龙虎天师,道家讲究无为,刻意拿出来说事,显得神君平日没甚工作,抓着小处不放,神君是不肯给别人这个把柄的。
但他还是派心腹师弟去问了问,毕竟人皆有好奇之心。
一问之下,破例收了九岁的弟子入门,银剑长老还没把弟子焐热,秦非明就转头拜了另一个剑宗耆宿逐客无消当了关门弟子。
就是这么简单。
玉千城一下失了兴趣,含光君一个外人当然能愤愤不平的骂一声,他这个神君若是插手处理,没得显得小题大做。何况,仙舞剑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入门一年,便要大比。
新弟子入门第一年,洒扫使唤,空闲时打基础,早晚课不间断,三个月当有小成,五个月持剑有了模样,一年,当可以上场比一比身手,掂量成色。
大比之后,才见真章。
一年后,剑宗一轮大比,胜者,秦非明。
玉千城亲自主持大比,左侧是辅师朗函天,右侧是师弟归海寂涯,秦非明剑术精巧,看得出下了苦功,但玉千城只是微笑。
“压一压,不急。”
第二年,秦非明入了修真院,这一年他十一岁,勉强跟得上天元抡魁的尾巴,天元抡魁十二年一度,再过七年,恰恰好赶得及。
“神君以为此子如何?”
“看不出成色,还需斟酌。”
朗函天微微失望,神君都这么说了,可见秦非明未必是天元。
十二三岁当是少年人第二次分化,上有天元,中有和仪,下有地织。天元一旦出现,从来都是参加天元抡魁的不二人选。而地织,一向是天元之侣,世上大多都是和仪,天元和地织原本就少,上一次的天元抡魁,八岁的天之道横扫道域,不少人都说,因为天之道是天生的天元——生来就能辨别信香,也生来就该高人一等。
其他三宗恨得咬牙切齿,谁让剑宗提前放了烟雾,当初的霁寒宵去了修真院风头无两,霁寒宵是个和仪。
如今再看,这一代的天元抡魁还远着,也未见冒出许多天元来,剑宗一年年招了门人培养,也没一个明明白白能担重任的。
天之道只有一个,玉千城心里明白,失望不能放在脸上叫人看。
第二年秦非明还是没分化,距离天元抡魁,还有六年。
打修真院回来没多久,秦非明先去了一趟师父常常闭关的从云山。他在从云山外等了两个时辰,等来了一句话,叫他不必留下过夜,早早可以走了。
逐客无消两年前宣布归隐,实际上是和神君玉千城不对付,这两年秦非明没有少见神君,他自觉也没有怎么行差踏错,和神君也是奉命而为,但看起来师父不这么认为。
一个人有错是很难从旁人心头消去的,否则世间为何称赞浪子回头。
秦非明在从云山站了两个时辰,下午到黄昏,恭恭敬敬的走了。
他回剑宗收拾收拾衣服,去看了看妹妹秦小娥,秦小娥住在小院子里,长高了一些,秦非明叮嘱了一些有的没的,就打算要走。
“秦师弟,留步。”
秦非明回过头,暗暗吓了一跳。
执剑师岳万丘请他借一步说话,秦非明没意见,跟着走到角落处。
“吾儿飞溟,虽然入了修真院,与同修相处不甚融洽。”岳万丘斟酌了一会儿,很是和气的说:“他年纪尚小,我又鞭长莫及,还望师弟若是有余力,稍加照顾。”
秦非明听说过执剑师有一个儿子,年纪挺小,好像天资也不过普通,他心想执剑师倒是一片爱子之心,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当下客客气气的说:“执剑师太客气了,待我回去,当与飞溟师弟多加来往。”
岳万丘谢过了他,过了片刻又看了看门内,道:“令妹若想拜师,我可代为引荐。”
秦非明想了片刻,神色慎重,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谢过美意,此事,我还未想好。”
秦非明收拾收拾东西连夜去了修真院。修真院是道域的综合性大学,小中高统一包揽,只得这么一家,更无其它。
来这里的院生以天元抡魁为目标,胜者神君宝座,败者一世难起。
高考从来都是残酷的。
秦非明想起上一世他参加高考,埋头苦读,三年里没敢松懈。等他后来大学肝完,手持offer,一抬头破屋茅舍,猪粪散发出叫人晕眩的臭味,这一世的父母先生了三个,后面陆续六个,这几年里又病死了四个。
比起高考,那般活着更加艰苦,他也从不觉得修真院能多苦。
打听了一番,晚上,秦非明去了剑宗低年级的宿舍大院,敲了敲门,站在外面问了句:“飞溟师弟可在吗?”
“不在!他出去了!”
秦非明惊讶道:“出去?”明目张胆违反修真院的规矩?他听说这个师弟挺乖巧的啊。
“是!他跟风中捉刀出去了!”屋子里瓮声瓮气:“风中捉刀还说,敢告师长,来日找我们算账!”
秦非明一怔:“风中捉刀是刀宗的风中捉刀?”
“是!就是刀宗那混账小子!”
“师兄,他们鬼混可不是一日两日了!风中捉刀强自出头,他是刀宗的人,凭什么管剑宗的事!”
这声音可委屈,隐隐夹杂了哭腔,秦非明佩剑剑柄重重敲了门上一击。
“刀宗的管不着,剑宗的该能管了。他日你们再欺凌师弟,夜里算账的可不是刀宗小子了。”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