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又过了一日,刀宗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宿九霄虽跟着戚寒雨一起上了刀宗,实则是个与天元抡魁关系不大的外人,和他一样也算是个外人的还有一个外域来的年轻男人,衣着华丽,言笑晏晏,自称寄鲲鹏。
寄鲲鹏持一把金扇,轻裘缓带,待人一派和气,不过千金少莫名不大喜欢这种做派,尤其寄鲲鹏喜欢打听刚发生的无常元帅之事,要不是风逍遥拦了几次,为寄鲲鹏周旋,怕是早就被赶了出去。
宿九霄隐隐觉得寄鲲鹏颇有些奇异,且隐隐有天元之息,却又不是很明显,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宿九霄很是知趣当着客人,也不去吵戚寒雨练剑,他打算平平稳稳的看完了天元抡魁,等父亲来了再一同回去。
“说起来,你就没想过起个道名?师侄也好,其他人也罢,到你这个年纪都有了道名,你也该想一想了。”
宿九霄一怔,之前倒是真的没想过:“风叔叔,你的道名又是怎么起的?”风逍遥表情一僵,这个叔叔叫出来,倒显得他老了几分,便咳嗽一声:“其实我与你爹……父……秦师兄没差了多少,你不如就叫我师叔,也是一样好听。”
又说起自己的道名——从前是风中捉刀,后来改了风逍遥,是当年仰慕了道域第一风流人物逍遥游。要说起逍遥游,当年也是第一流的人物,风逍遥一望天色,隐隐暮云拢来,便道:“回去吧,路上我们再说,对了,秦师兄这些日子,可曾提起过什么?”
“什么?”宿九霄生出几许怀疑:“风师叔,你和我爹也相熟么?”
“什么,当然是飞溟……无情葬月,”风逍遥叹了口气:“我们从前见过。当年在修真院里,他还来找过麻烦,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这个说起来更长了。”
宿九霄一撇嘴,道:“你们大人都是这样,说着说着不想说了,就说什么说来话长。”两人走到一半,就有弟子匆匆来寻,见到风逍遥就叫了一声:“师叔,大事不好了!戚师兄受伤了!”
两人赶回去时,围在戚寒雨身边的人已经极多了,宁无忧神色凝重,下针飞快,宿九霄如今识得厉害,见他这样就担心起来。
“笑笑,”宁无忧一眼就看到躲在人群后面的宿九霄:“你父亲给了你一瓶药,借给宁叔应个急。”
宿九霄心头一缓,忙从脖子上摘下个布囊来:“宁叔,给。”宁无忧一手接过去,倒了出来:“用这些药,能顶住一时,明日等他比过了,我再用些别的办法。”
这样还要去天元抡魁,宿九霄心神震动,差点脱口而出。不止是他,千金少也似一愣,旁边金刀仙翁顿时露出怒色:“这样怎么去!还不如让万里去,若是让他这样去了,输了又怎么说?”
千金少摇了摇头:“等徒弟仔醒了再说。”宁无忧却道:“你不用等,他醒了是一定会去的,你把这些药收好,比试之前吃一颗,下来吃一颗。我现在就回去了。”
扎过了针,戚寒雨昏昏沉沉睡着,别的弟子都走了,涂万里自告奋勇留下来守着。千金少和风逍遥先出去商议了,商议下来,无论假扮了无常元帅的是谁,总是不离四宗——此时是刀宗的参选者受伤,还能是谁?
风逍遥原想安慰几句,但一想到戚寒雨惨淡重伤模样,变成了一声叹气,又道:“师兄,你说,宿九霄为何要来刀宗?”
千金少道:“你有什么猜测?”风逍遥沉默了一瞬,道:“我想他或许要去剑宗,对飞溟做些什么——上次剑宗宗主曾暗示秦师兄有意兵行险着,或许就是这个时候了。”
千金少一听就懂,风逍遥想去看一看情形,不觉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那孩子来的离奇,堂堂星宗宗主,总不至于要打刀宗的主意。你要去看,不如早点去吧。”
天光渐渐撒入苍穹,灰白搅散开来,化为清淡的明澈。一转眼就到了天元抡魁之日,四宗弟子皆受命前往比试场地,紫微星宗持有天师云杖,一早就到了左近,今日主持天元抡魁的,自然是星宗宗主。
宿九霄藏在人群之中,遥遥看向高处,欢声雷动,四宗宗主齐聚于远处的高石上,似乎在寒暄应酬,却不见父亲的身影。宿九霄心底一怔,喃喃道:“父亲竟然不来看一眼么,难道还有什么比天元抡魁更重要的事?”
一只手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宿九霄站得偏远,本来图个清净,不由吓了一跳,就见宁无忧站在他身边,两步外还有一个断臂之人戴了斗笠,往他身上扫了一眼。
宿九霄拍了拍胸,低声道:“宁叔,西江叔叔。”宁无忧道:“昨日多亏你啦,这个香包还你。”
宿九霄接了过来,小袋子里已装满了药,宁无忧又低声道:“你爹在上面说话了。”宿九霄望了一眼,颢天玄宿手持天师云杖,宣布了天元抡魁开始,四宗各施术法,分出了组别和先后来。
也许是隔得远了,宿九霄隐隐生出陌生感,再看苍苍和戚寒雨对阵,一时间心中茫然无许,这二人都与他亲近,要论谁更亲近,自然是苍苍。但要说他希望谁赢,答案却迟迟吐不出来,因为希望哪个赢,不异于希望另一个输了。
这世上,为何非要分出高下、对错、输赢来?宿九霄下意识抬头去看身边的两人,宁无忧眉上拢着愁绪,西江横棹也一言不发,关注远方的一招一式,不多时,宁无忧忽然松了口气,西江横棹也低下头,似不忍看,宿九霄望过去,只见师叔丹阳侯怒气冲冲,落入场中,带走了苍苍。
宿九霄心头疾跳,苍苍哭求哀泣的声音传来,叫他忍不住就要跟去,宁无忧轻轻一压他的肩膀,道:“还有一场呢?”
凯风弼羽已经出场,宿九霄忽然脸色变了,宁无忧正要去看儿子,剩下一场本来没有多少关切,只因宿九霄差点要走开,不得不阻止,只好先留下来,凯风弼羽一出来,宿九霄就是微微一颤,道:“父亲说过,学宗的武功太吃亏,这不公平!”
宁无忧道:“你认识那少年?”宿九霄用力点了点头,如今对面的是一个剑宗少年,难得他并不认识,便一心一意支持凯风弼羽。想起父亲的断语,又不免烦躁:“父亲也不见得能说准了,士心说不定就……”
西江横棹见他们仍要有话说,一转身,便悄悄走了。
戚寒雨一退下来便咳血一阵,千金少赶紧叫他吃了药,缓一缓这口气,如今刀宗人人在为胜利欢庆高兴,戚寒雨只听得身边到处都是喜悦恭贺的声音,不由心中酸楚更甚,他知道接下来还有一战,又把这不合时宜的委屈压了下去。
千金少还要去前面,担心戚寒雨身上残毒,不由到处去看,忽然他微微一怔,扬声道:“大师兄!这里!”
西江横棹闻言纵身跃到近处,几步走了来,戚寒雨如在梦中,声音也是沙沙不清,西江横棹神色复杂难言,半晌,从袖子里摸出药瓶:“你爹叫我送药来,先吃两颗,夜里再吃三颗。”
戚寒雨低下头,只觉欣喜若狂,又牵动伤口伤势,西江横棹只剩下一只手,便将瓶子递给儿子。戚寒雨接过来,几乎要滚到地上,只觉身体都在虚颤,西江横棹犹豫一刻,轻轻揽住他的肩膀,靠在身上:“这一战,你打得不差。”
这一句话,他不止等了多久,戚寒雨再也忍不住,哽咽着靠在西江横棹身上:“爹亲……”
不过片刻,就是雷鸣般的欢呼,西江横棹低声道:“想是剑宗的人赢了,你先回去,你爹随后就来。”
“爹亲……”戚寒雨下意识想要维持这般更久一些,西江横棹略一犹豫,道:“我不走,关于无常元帅的事,我还有话与你师父说。”
戚寒雨愕然,随即又恍然过来,无常元帅之前伤了爹,后来又打伤了他,想是此事一出,叫爹亲改了主意,便道:“我不要紧,爹亲你去找师父,我自己回去也行。”
西江横棹道:“也不急,不差这一时半刻。”
剑宗学宗之战胜负已分,泰玥瑝锦怒气冲冲,抓住凯风弼羽手腕便走。如今胜出者便是剑宗和刀宗,不久将再战一场,决出谁占鳌头。这一战也关乎道域神君归属,四宗谁来掌握天师云杖。
但学宗星宗已然落败,第一个要做的,便是清算落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