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侯准备了药、银两,还有一条小船,顺着附近的水道,缓缓可以驶出水道,星宗有驱动船只的法术,他想,这些准备,倒也足够了。
“师兄,你一路保重。”
颢天玄宿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更多的交代了,他上了船,正要走,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而来,跳上了船,扑在他身上。
“胡闹!”丹阳侯不轻不重骂了一句,秦微宁抬起头来,委屈巴巴道:“为何孩儿不能一起去?”
秦念念也在不远处,愁眉淡淡,颢天玄宿抚弄儿子的头发,叹道:“你在这里,要乖乖听姐姐的话。”
秦念念慢慢走到了岸边,轻声道:“爹亲,您一路保重,我会好好看着微微。”
颢天玄宿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道:“吾知你一向很乖。”他顿了顿,又道:“在吾回来之前,你要细细研究浩星归流。”
二
秦非明在桃源渡口上了船,他带了一沓皮面具,都是新鲜弄来的。
“吾还没有问你,去中原可有什么在意之处……”
秦非明把面具捋开来,戴在脸上,这面具做得十分好,贴着皮肤一时也不闷热,他为颢天玄宿准备了两张,但是一看颢天玄宿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笑了。
“在意之处?”秦非明自嘲道:“你若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怕不会想去中原。”
“无妨,中原已经无了。”颢天玄宿将面具收起来:“苗疆,也不是不能避开。你与吾只为寻药……别的事,还是莫问。”
秦非明微微颔首,看着那面具,许久又道;“我和你终究没能打一场。但是在中原和苗疆,死在我剑下的人够多了。”
“吾不愿与你一战。”
秦非明便知道结果是如此。当年颢天玄宿说什么四年后是巅峰,不过是找个借口拖延,而他信了这个借口,真的等了四年。
“哼。”他真是个老实人。
水天茫茫,夜色很好,小船离开了道域。秦非明坐在船头,颢天玄宿在另一侧闭目养神。道域留在了他们身后,只有水波寂静的叹息。
“其实我回来之后,见过逍遥游。”秦非明忽然说:“逍遥游在渡口等我,只是为了劝我。一看见他,我便知道,他也满腔怨恨和仇怒,只不过装的比我更好。”
颢天玄宿微微一怔,叹了口气。
“如画江山死在剑宗手上,他大约连剑宗一起恨了,还要找我联手,让我稳固剑宗人心……”秦非明微微一顿,道:“我本不欲理他。剑宗如何,与我有何干系,我不过是利用剑宗宗主之位和你一战罢了。”
“非明,”颢天玄宿柔声道;“你知道吾不愿意。”
仿佛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秦非明没有说话,如果他现在说,那时候他根本不在乎颢天玄宿在不在意,也许今夜就要伤了感情。他曾经是在意的,他也小心过,但是女儿死了,小宁也死了,死的那么惨,他恨透了墨家、学宗,还有颢天玄宿。
这些人,他一个也不想放过,尤其是颢天玄宿,但是,当逍遥游站在渡口,告诉他唯有稳定了道域之后,才有机会找到琅函天的行踪,秦非明短暂的清醒了一刻。
是,其他人都容易抓出来,唯独琅函天。那老狐狸一定会躲到他死了,才敢回道域玩弄权势。秦非明硬生生忍住了沸腾的怒气,用那为数不多的理智,答应回到剑宗之后,会尽快约束门人,停止内战。八壹中文網
在那之后,他和逍遥游在不同场合见过几次。有时候是逍遥游找他,提醒剑宗门下有什么人是墨家的眼线,有时候是他从外域得到了墨家的消息,送给逍遥游尽情发挥。
直到约战之期将近,逍遥游忽然给了他一封信。
那封信一度让秦非明怀疑逍遥游是不是脑子坏了:为黓龙君送信,这是和墨家的新合作?他本以为无论是逍遥游还是他,都对墨家深恶痛绝,绝不希望墨家再踏上道域一步,但黓龙君居然能让逍遥游回心转意,真不愧是墨家矩子。
拆了信,是黓龙君的手笔,也是早早准备好了,连信纸和墨渍也早已发黄。
信里,黓龙君寥寥几句,写了时间地点,也写了墨家九算会齐齐出动,取他人头。
“琅函天也有可能会出现,猎杀黓龙君。”
逍遥游说完了这一句,忽然又说:“只不过,与你和星宗宗主一战冲突了。”
秦非明拈着信纸,移到了火烛上,灰烬簇簇落在地上。许久之后,他抬起头,看见了尘霜满面的逍遥游,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我会去。”
逍遥游点了点头,秦非明顿了顿,又道:“黓龙君猜中了你,也猜中了我,你猜,他为何会猜不中当年的事?”
这句话钉住了逍遥游的脚步。
“聪明人都不难猜,既然要聪明,总是有迹可循。”秦非明冷淡的说:“但世间人心一旦纷乱,愚蠢起来,当真什么也做得出来……他猜不出人有多蠢,只得利用你,让你从恨墨家转为恨世人。”
逍遥游露出了复杂的神色,许久,又道:“他不过是把看到的一切摆在我面前罢了。”
但你还对这个世界有所留恋,一个死人要你看清心是怎么死去的,不过是为了让这留恋也渐渐在憎恨里死去。秦非明没有说话,他已经说了,已经提醒了,逍遥游就算知道了,也不肯醒悟。
他对逍遥游有一丝同情:被黓龙君牵着走,从没有人有好下场。
他要奔赴自己的下场了,没有劝人珍惜生活的余兴。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飞渊夜半睡不着,跑到了院子里,秦非明也没有下去,他看着妹妹的女儿跑进了旁边的偏房,难以抑制的想起了夭折的女孩。
如果他的女儿还活着,如果小宁还活着,他也会对这个世界更留恋、更宽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