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宝殿大会按时举行了。
因着早已经答应了太上老君的缘故,我一大早就来了。
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来的人很多。连我大师兄都来了。
要知道我大师兄在天庭只干三件事,第一件就是听传令行事,第二件就是读书,第三件就是讲学。
他的日子几乎都是三点一线的生活。
除了他我师父玉帝那样的人物,没有谁能叫的动他。
师兄在一众仙僚中十分惹眼。他本来就生得好看,肌肤白皙,虽然已然剃度,未曾有长眉入鬓的模样,但是浑身散发着出尘的气质,已然让人新生爱慕。
有许多人都上去和他交谈,他都淡若自然,只是偶尔开口。
我盯着他太久,他已然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就撇了回去。
我的心下有些疼。
师兄比我大两万岁。
我年少不懂事,师兄受师父嘱托,待我最好也最包容。犯了错,闯了祸,偷吃了烧鸡,师兄佯装十分生气,确实刀子嘴豆腐心,从来没有重罚过我。
同门兄妹情谊,他同师父一样,待我极好。当年我烧了师父的菩提树,师父大怒。菩提树在我们西方中意义非凡,又是菩提师叔的原身。
师父大怒,罚我跪三日。
若是像电视剧一样让我跪在蒲团上,在灵堂或者是祠堂前祷告。那倒是没什么。可是师父罚我跪在他的面前,圣人威压之强大,不过一刻钟,就让我喘不过气来。师兄不忍心,请命要和我一起跪。
即使师兄在,圣人威压之厉害,也没有削减多少。
师父平日里见人都是压着气息的,这时候发怒,哪里还顾得上压低气息。心里面不停提醒自己面前是自己最疼的两个弟子,才没把我和师兄给搞死。
跪到了第二天,还没结束,我就已经昏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是大师兄守在我的塌前。他自己浑身发肿,嘴角还挂着血,几乎是没有余力了,靠在榻上睡着了。
我想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哪里都痛,特别是膝盖肿的老高了,仿佛被人抽了筋骨,年幼的我害怕,不由得呜呜哭了。
师兄听到我的哭声,立马就醒了,“你晕倒了,师父就不让我们跪了。你年纪小,这样的刑法你肯定受不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师兄脸色苍白,一撑一撑地将自己支撑起来。我很感动,又怕他担心,强忍着眼泪,道:“师兄,我没什么事。好多了。你也去休息吧。”
虽然答应了我,师兄却还不愿意走,转而躺在了我边上的罗汉床上。这样苟活了两天,师兄好多了,他就来照顾我,给我输真气,让我的伤口快快愈合。
等我彻底好了,惩罚却还要继续。
我未曾跪满三天,听到还要再跪一天半,想到那种刺痛威压,我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还不带停的。
师兄怕了,赶紧跪下给我求情,百般请求,师父叹气,终于答应换一种刑法。
那便是罚我们去灵山脚下讲佛理。
必须助七个生灵参悟。
这个任务很难,不要说我俩年纪小,就是再大一些,都未必能让没有根骨的生灵参悟。
不过好歹比跪着好吧。
师兄谢过恩,拍拍膝,就拉着我下山了。
我们运气很好,下山路上碰见了两只兔子,这两只兔子活泼异常,都说兔子是最胆小的,却一路上偷偷摸摸地跟着我们。
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我们就先对这两只兔子念经了。讲着讲着,就有不同的动物过来听了。我讲的结结巴巴,却简单,更适合小动物理解,没想到两只兔子最先参悟了。后来一共来了九只动物,两只兔子,三只小鸟,两只狐狸,一只熊,还有一只貔貅。
童言童语大概真的只有孩子听得懂,我的启蒙,加上师兄的进一步引导,讲了将近八十年,这些动物果然悟了。
除了一只貔貅和一只小鸟,其他的进步让人惊喜,我们上山,这些动物还是寸步不离跟在我们身后。
我佛门讲究众生平等,但凡有缘皆收,那时候这批人算得上是最早的学子。如今都有不错的成就。
后来我又有些大了,听不进学,师兄又换了种方式,带我到草地上树林里,对着清风高阳,对着生灵万物,陪我读书。
后来日复一日,我度过了极其快乐的童年时光,师兄就陪我长大了。
再后来,懵懵懂懂的,等我又记了事情,师兄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别的师兄弟都和我说,师兄是我们最大的弟弟,是明日之子,是我佛门希望。
大家夸他赞他,我却一点都不开心。
我还没有长大,师兄却长大了。
后来就没有人陪我长大了,日子就都堆在了一方书阁里,日日如此,对外界的感知也极少了。于是等我再对外界有感知的时候,师兄已经很少喝我说话了。
不曾想,如今,我们居然有些形同陌路了。
我有些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正好看见已经盯了我许久的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心知肚明,也没有戳穿我,只是笑着,要和我说清楚事宜。
余光中,师兄突然从人堆里离场了,我听见传话的小童和他说,师父找他。
我心下更加奇怪了。
这个时间,师父通常是不会召见我们的。若不是有急事,他也不愿意召见我们。
——
凌霄宝殿很是热闹。
太白金星一派同太上老君一派正吵得水深火热。
一众须眉交白的老仙人,少说也有个十来万岁了,嘴上不饶人,手下也不安分。个个凝了灵气,暗地里斗来斗去,闹得不可开交。一个个的眉毛头发都像是被谁撸过一般,这边的拂尘拿倒了,那边的法杖都要丢了。即使不够牙尖嘴利,斗法的气势上也不能输。
这架势,只怕是顾及玉帝在上,然则便要开打了。
这般争吵不休,为的不是某罪孽该判何罪,不是某仙职合适人选,更不为保卫天庭而争吵。
只是因为王母的蟠桃会该请谁人,地点时间几何云云——这天庭果然是太平惯了,众仙僚为此点芝麻小事情也争得乐不知疲。
我对这种事一向烦闷,奈何早就答应太上老君。
嗬,老君最宝贝自己的金丹,就是玉帝想要,他都未必会给。太上老君一向小气,当初能如此大方,让我觉得有些荣幸。便也从了太上老君的意,来此处充数呆站着。
此刻我偷偷地将僵直的背靠在柱子上,托着玉瓶和福杨柳的手早已酸得不行。
这观音真真是不好当。
眼看两派争得唾沫横飞,玉帝终于是烦了,开口打断暗暗施法较劲的两派仙僚:“名单便由两位仙家各拟一份,再给王母定夺。诸位卿家,还有事否?”
玉帝的语气里尽是不悦,两派仙僚即使不甘心,也只好作罢。
玉帝这些年来脾气总是有些不好琢磨,若是惹得他不快,恐怕又得是一番鸡飞狗跳的局面。
只是太白金星似乎还有话说,皱着眉头,盯着地面沉思。
眼看众人就要散了,我便偷偷闭了七窍,千里传音同师兄道:“师兄,你今日匆忙被师父召见,所为何事?”
传音才毕,七窍刚一打开,便听玉帝唤我,“观音以为如何?”
我吓了一跳,不曾想我站得这样边缘,还穿得这样素,被众神仙的花花绿绿掩盖……也会被点到。
我一边暗暗猜测,是否是方才被玉帝发现走了神,一边打量大殿内诸位仙僚。仙僚神色各异,我实在看不出,方才我七窍闭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向老君递眼神,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反而朝我微笑。
来时老君同我说了,见他蹙眉,便是不同意。见他摸胡子,便是要好好思虑。而见他笑眯眯,便是同意。
我心下有了定夺,不管如何,玉帝总不可能给我革职。
我正了正身姿,将脊背从柱子上移开,勾起标准的观音式笑容,朗声答道:“甚好。”
玉帝满意地点头,笑容可掬,捊了花白胡须道:“此番下界,于仙凡极乐干系重大。要派三位仙僚跟随历劫。观音无异议,那便由金蝉子来担当此任,金蝉子乃佛祖第一门生,堪此重任,必能修得其所。另三人还等朕与佛祖商议。”
话罢,不等我反应过来,玉帝便遁了。
仙僚们的议论声顿时炸开,俨然一张张标准的看热闹专业吃瓜脸。
我甚至清晰地听到了,有些仙僚不怀好意地打趣声。
我拉住差点也要遁走的老君,“怎的回事?关我师兄何事?”
太上老君叹了口气,也知道事情超出了意料,出了变故,有些窘迫:“此事便同老夫无关了。你这般扯我作甚?快问司命去。”
我正要去追司命,耳边便传来了师兄的千里回声:“司命叹人间善恶格局不定,善念微渺,便写下命格,请一人历劫来传承佛道。师父寻我商议此事,等玉帝定夺历劫人选。我正同师父确定所要传承的经书。”
我脑里轰隆一下。
我在司命处寻孙老弟的命格,恰巧看见司命正在写命格。后来妙华镜的事情结束了,她问我,“怎的才算历经劫数?”
我顺口道,“出世多桀,双亲不明,祖宗不认。居悲悯心于佛堂,却处弱肉强食之世。为的是于大世之盛,怀大爱之心,却遭不妄之灾。万里路途为大世,到果无为终悲切。万里人暖与艰险,生生死死与蹉跎岁月。即使大爱又何用?万里真情不见,妖魔难辨,实意人心心念念,依是恶言相对。终还是悟便冷暖,得正果。”
这本是我集合多年话本阅历随口而出。司命当日便笔走龙蛇,迅速完结。我看罢不禁咂舌。
那剧情环环相扣,引人入胜,因果循环,劫数之外顺道惩恶扬善,倒是省了众仙僚许多事。因果也是劝人从善,救苦救难。
命格便是再无他比。少了风花雪月,徒留大爱于世。
本以为此是司命写来做话本,我便添油加醋一番,未曾想这竟是真真整整的命格,还是给我最最亲爱的师兄。
我追上司命。又千里传音一番,求玉帝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