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禁闭，也好。
可以一个人躺在藤椅上，安安静静地摇摇晃晃。不受任何人打扰，不必见任何人，只要我想，我可以睡到天昏地暗。
要知道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这种机会的。
等我睡了不知道多久，突然觉得呼吸不畅，一下子惊醒，就看见文殊和普贤两张大脸出现在我面前。我赶紧起身，果然看见师父就立在一旁。
“师父，您从天庭回来啦。”
“叫你关禁闭，倒是顺了你的心。可以睡上个千年万年，巴不得千年万年都在关禁闭。”
我委屈地磕头，“师父，您说笑了。”
“你有闲心，还教过那猴子奇门遁甲。”
突然提出一句这样的话，我有些惶恐，“确实有此事。”
“那猴子能在八卦炉中逃出生天。就是因为你教过他，他在生门中躲过一劫。观自在，你自己的修为还不如拿孙悟空，还有空救助孙悟空，你可担得起天庭众仙对你的一声声观音大士的尊称？”师父的手指点了点佛珠，三道闷闷的滑音，以示对我的威胁。
这次，师父大概是真的怒了。
不管我曾经多么贪玩，师父都不曾叫过我一声观自在。
我只得又埋了埋头，声音不由得发软，好让师父消气：“是弟子贪玩懒做，不务正业，请师父责罚。”
“责罚？”师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尾音里带着浅浅的嗤笑声。他又踱了两步，到我面前来，用木鱼敲了敲我的头，我只得将头埋得更深，连师父的赤色袈裟下的赤脚都看不见了。
师父其实是经常笑的，可是他从来没有嗤笑过什么人和事情。哪怕是孙悟空当着他的面直接喊他如来，他也是呵呵发笑，在我看来，仿佛世间所有，在他眼中皆是有一番乐趣。
我有些捉摸不透师父的想法，指望着普贤文殊可以替我说话。
余光瞥到二人，这二人都瞥了我一眼。我便明白，她俩同我一样摸不着师父的想法。
好在师父开口了，他的声音相比之下少了许多威严，多了几分无奈：“你打小就贪玩。不论历劫还是出师，你都比文殊普贤远远要迟。”
“其实论天资，你并不比普贤文殊差分毫。可不论是听课修行还是授课办公，你总是草草了事，要耍不少小聪明。你还想当为师不知道。”
顿了顿，师父又忍不住接着发笑了，“你年少顽皮，这上万年来，如今还欠我梵文经书九本，袈裟五件，其中五法色各一，三千年的菩提树一棵……”
听着师父滔滔不绝数落我的罪行，我心底更虚了。不曾想，师父竟然是如此记仇的一个人。
明显感到文殊与普贤的肩头耸动，我知道她俩都快憋不住笑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磕了个头，“师父便直接说要如何惩罚弟子吧，不论多大的惩罚，我都受着。莫不要劳烦师父再一一列举了。”
师父这才住了嘴，来回又踱了两三步，似乎也是在憋笑，“这三藏真经，修得如何了？”
我吸了一口气，“弟子不才，略有浅解。请师父查。”
“什么样的查法，才能让你长心？”师父哼哼冷笑了两声，转身踏出了门槛。
“明日是孟秋望日，那'盂兰盆会'上再来领罚罢。”
师父只留下这一句话，又令我更加捉急了。
“那'盂兰盆'可是师父种了千种珍稀，百种花卉的宝盆？”文殊是个快言快语的性子，不等师父的声音淡去，便忍不住开声问普贤。
相比我俩，普贤在师父身边呆的日子是最久。去年这时，我和文殊都在天庭玩乐，虽然有所耳闻什么“盂兰盆会”，但只听花花草草会的名字，我便不感兴趣，不曾了解。
普贤点了点头，“也许是罚阿音献诗伸谢呢。”
我顿时汗颜，“你二人还不了解我，我天生贪玩，哪里会什么吟诗作赋……”
“知道你不会，所以便是师父说的惩戒了，你快去准备吧，我二人也要回去准备献诗。”文殊拉着普贤要回去，我一个激灵捉住二人的手，“两位好姐姐～好师姐～便帮帮阿音吧～”
从小到大，只要我央求，这两人到最后总是会答应我，不管公务还是功课，她们都帮了我不少。有不少仙僚世人夸我观世音如何大慈大悲，其实不少都是这二人的功劳。
但今天，我晃了二人的胳膊，又抱了二人的大腿，为二人捏脸捶背，愣是把这四十九日好不容易扮演的菩萨尊者的端庄模样打破了，也没能说服这二人。
这二人终究还是相望了一眼，无情地丢下我，飘飘而去了……
也许是我离开这二人太久，她俩的默契便超越了我……我如今看不懂这二人相望一眼究竟是想什么了……也不懂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二人……
我叹了口气，想着要如何应付明日师父的惩罚。
黑夜下只有雷音寺大殿还在灯火通明的时候，我推开了半月轩的门。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连带着月色都亮了五六分。
借着月光，院里栽种的文竹的影子透过窗棂打在地面上和桌案上。
单单是看这影子，就显得十分斑驳可怖。
我走进寝殿，月色正好将一整枝烛台照亮了。烛台上的五根蜡烛的烛泪都是同一个弧度的弯曲。
看来这个灭蜡烛的人用的是用袖风或者掌风将蜡烛熄灭的，而且还是一口气，这人修为还在我之上。
月光照得寝殿的绫罗幔帐都透着光，隐约可以床榻上正坐着有一个人。我屏住呼吸，脚下更加小心翼翼。
方才我已经看了时辰，此时是三更。
夜半三更，宜杀人，宜放火。
我深吸了一口气，手上凝了灵气，急步冲向那人，“妖孽!拿命来!”
掌风才碰到床帐，那人便醒了，慌乱中来不及破我的攻击。三五下过招便被我反捉住身子，动弹不得了。
那人吹了口气，大殿内的烛光陡然亮起。她一记眼刀看向我，惊呼了一声：“阿音？你又来？”
看着文殊快速变幻的神色，我好笑道：“是我。不过不是又。上次我来，是五年前了。”
她无奈：“你是来求我帮你写诗的？”
我想要点头，又矜持了一下：“不要这么说，殊儿。这是我们的约定，倘若我能打赢你，你就会帮我完成一件事。”
文殊无奈摇头，鄙夷了我一眼，“你上次，就是五年前，在我手下求饶的时候，分明答应过我，以后再也不偷袭了。”
想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打哈哈道：“这怎么算是偷袭呢……”
她嘴角一勾，趁我这时分心，挣开了我的手。我来不及反应，反而被她制倒在床榻上。
我就知道，每每一得意，就是会掉链子……
“师父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连三藏真经都叫你修习了，是真的想要你做出点成绩。吟诗作赋算是小事，好不好全在一个心意。”文殊怕我又使诈，干脆点了我的穴，将我定住了。
她背着手，敦敦教诲我：“阿音，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副菩萨尊者的模样。难道还要我们时时刻刻跟着你，时时刻刻给你纠正么？”
我脸上又一红，其实在前往天庭前，我经历了整整一年的魔鬼训练。
由文殊普贤时时刻刻跟随我，教育我。我才学会了观音式微笑、观音式走路、观音式说话……
“殊儿。其实，不能这么算。”
殊儿是我私底下叫她的昵称。
普贤也有一个，我唤她阿满。因为曾经她是德行圆满的普贤菩萨。
不过若是让文殊知道，殊儿是猪儿的谐音，恐怕要出乱子。
我灵光一闪，叫道，“师父那棵三千年的菩提树，还要那赤色袈裟，不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嘛!如今，这罪居然是我一个人担着，你反而天天被师父夸！还有那个舍利子……唔……”
文殊捂住了我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好了好了，实在是怕了你了。”
她无奈地解了我的穴，“听说你和天庭藏书阁的老顽童关系也不错，他学识应当不浅。你为何……”
我狠命摇头，“不不不，我和他不熟。不熟。”
文殊见我一脸肯定，虽然有疑，却也不再问，向书房走去。
我随之跟上。开玩笑，若是让那个老顽童知道我不会吟诗作赋，那不便是掌握了我的第七个秘密？八壹中文網
“你在人间游玩时，可学过几句表达情谊的诗？”文殊在书架前找着书，一边问我。
“情谊？有啊!”我笑眯眯凑上前，“公子如玉，思之成狂。”
我见文殊脸色僵了僵，又接着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文殊的脸色更僵了，转过头来，一字一顿道：“你在人间，是和哪个公子哥儿好上了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