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了法力,我如今的夜视能力便不大好,同凡人一样。走出屋门时不小心冲撞到了家具陈设,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幸好惠岸还是个孩子,平日睡得死,虽然说要同我一屋保护我,但是这样大的声响也没有醒。
我推开屋门,坐在门前的长廊围杆上,仔细看着妙华镜。
妙华镜只是微微泛着荧光,不见得有什么异样。
我已然没办法灌灵气给这镜子,所以这镜子丝毫没有动静,可我不甘心,又举着这镜子晃来晃去,想着人间的灵气不知道能不能给它几分,叫它自己吸收。
不过晃了一会儿,镜子还是丝毫没有动静,我才发觉自己有些魔怔了,将镜子平放在木栏上不禁哂笑。
我想看看大师兄,想看看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可是我现在只是凡人,连个镜子都懒得理我。
今夜,月如钩,银汉蜿蜒,夜色墨重,有晚风吹来,将凉不凉。星光闪烁不定,月色也明明灭灭。
——“大殿上的石像?况且求佛?佛又求谁呢?这求来求去究竟又有什么果……”
惠岸的话还在脑海里兜转,我盯着漫天的星,猜想那杨员外的妻子,应当是极其善良之人,或者极其追求善行之人。杨员外和我说的那一番话,其实无非是想问问我,好人有好报,是否只是佛门诓骗世人的一种诳语。
可我知道,成佛之人,虽然有因为家族父母的关系才成的佛,譬如我。但大多还是像大师兄那般苦苦修炼的结果。毕竟佛门之人没有成亲的理由,像我这类的神二代就很少。
师兄确实是慈悲为怀的人,他从来都是师父口中心中的典范。
我不禁嗤笑,对着月亮呢喃,“月亮啊月亮,我究竟是否担得住普度众生的菩萨呢。如今只有你跟我一样,不盈不满,阴晴圆缺。你既没有太阳的光芒,又没有什么实在的作用,你满便无星,有星你便不满……善哉善哉……倒是和我同病相怜……”
其实我又是也时常感觉,说我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反而像是一种极其深重的讽刺。
毕竟真正实用的事情我没有做过几件,那些能耐的事情都是被我耍了各种小聪明糊弄了过去,靠这个帮助,靠那个帮助……我从来做的都是面子工程,比如授经讲学,像个雕像一样出席各种大小宴会,为极乐同天庭交好做个形象大使。
只有有一件事情,算得上是我观音真真正正做过的,且算是一件功德的事情——
那便是帮南海的小七登上了南海龙王的宝座。
不过小七本身也是先龙王指定的继承人,其实我的忙也不算太大……这样的话,看来我这个观音的头衔真的虚,难怪惠岸总是不服我……
夜凉如水,一阵阵思虑过后,我便沉沉合上眼皮,睡得酣畅。
所以我自然不知道,那映衬着月亮的妙华镜,在我合上眼皮后,粲然一亮。
“嗤——还是老样子。”
镜子里的人无奈地勾起了唇。
他盯着石壁上呈现的女子的睡颜,小心翼翼的伸手在石壁上点了点,仿佛怕吵醒了镜子那头的人。
难得那么安分,原来她睡着后,也是很乖巧的。
石壁的幻象不一会儿便慢慢地黯了下去,男子一直恋恋不舍地盯着早已经退去幻象的石壁,嘴角上扬的弧度又高了一些——刚才她睡着时候吧唧了两下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阿音。”他满足地闭上眼睛,听着这一声在山洞里荡起层层回音,回音末了,他的眼睛倏然睁开,微翘的睫毛下,一对瞳色泛着金色的光。
他的眸子映着天边的星辰渐渐退去,暗暗攥紧了手指,看来,还要再多多修炼一下,只能看到这么短的时间……太少了。
等我醒来,东方刚刚吐出一点鱼肚白。
我进屋去,看惠岸还睡得沉,一副天塌下来都叫不醒的样子。便想着时辰尚早,也躺回床上小寐了一下。
等日头慢慢从地平线探出头来,就有丫鬟来敲门,请我早点洗漱,前去用膳。
惠岸被我推搡了好几下,睡得太沉了,睁开眼坐了好一会才搞清楚这是在那里。看来昨天日行万里,即便是神仙,也累的。
听我催促他快些洗漱,他的瞳孔一紧,“那我岂不是又要被那杨幺儿……”见我早就摆好了嬉笑的神情,惠岸将话吞回去,不情不愿地去洗漱了。
杨员外和杨幺儿已经坐在了桌案前等了我们好一会。杨幺儿的眼神原先一直停在花窗边的云雀身上,听小厮说我们到了。便将眼神滴溜溜地转到了惠岸身上。
惠岸浑身一紧,冷冷哼了一声。
好玩。
我面上显露给杨员外的是标准化的观音式笑容,其实心底是对惠岸的无情嘲笑。
惠岸一向喜欢装大人,现在面对心性纯净的杨幺儿,好像他的幼稚伪装都被杨幺儿看透了,因此总要心虚。
我看他的耳根子又烧了起来,好笑地同杨幺儿讲话。
杨幺儿的声音像环佩叮当碰撞的声音,脆生生地,又有几分奶气,很是好听。不过她总是只说几个简短的字,让听者留下好像一曲天籁戛然而止未能演奏完毕的遗憾,因此意犹未尽,又盼着她的声音再次开口。
惠岸便在杨幺儿眼神和声音的双重攻势下很快吃完了早膳,他同我低声道,“我去收拾行李。”便仓皇而逃。
杨员外无奈发笑,宠溺地刮了刮杨幺儿的小巧的鼻子,“父亲昨晚同你说了什么来着?”
杨幺儿咀嚼慢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矜持。”她还没将食物咽下去,就慌忙开口,虽然有几分模糊。但也听的清楚。
“姑娘见笑了。可要叫小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杨员外朝我致歉。
“无妨。”
杨幺儿又把目光移到了我脸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我的脸。我一向脸皮厚只管吃饭。不过饶是受不住她这样的天真,快要端不住姿态时候,她看了眼正殿,指了指正殿,又指了指我,同他爹爹仰头,“菩萨,姐姐。像。”
我差点将粥喷出来,对上杨幺儿清澈的眼底,总是听说小孩的眼睛才能看得到世间万物的本质……不曾想,竟然是真的。
杨员外强行给杨幺儿塞了一口粥,叫我不要介意,我见杨幺儿的神色又一心一意回到了那碗粥上,方才放下了心。
早膳结束,我答谢了杨员外的好意,就要辞别。杨员外想要我们再留下来小玩两日,见我说有要事在身,实在留不得,才作罢。
见惠岸背了个大大的包袱,就让家丁牵了匹马出来,让这马驮着我们的包袱,我要拿财物与他,他推辞,道,“这也算是一件善行,姑娘莫要推辞,就当是成全鄙人。”
我便算了。
杨幺儿刚才同她爹爹低语了几句,便被下人抱着离开了。惠岸见杨幺儿不在,不由得四处张望了一下。
“日后倘若再路过我们黄果村,欢迎姑娘和阿木小公子随时光临鄙人家里。”
这种客气话,我也算得上是精通,一来二去同杨员外客气了几句,就准备告辞。
“姑娘公子留步!”
我回头,是嬷嬷抱着杨幺儿前来了,“我们家小姐有东西要给这位小公子。”
惠岸见她来了,便直接往我身后一躲。我一听是送礼的,便不管不顾地将他从身后扯出来。
杨幺儿落了地,从嬷嬷手里拿过一个红色的檀木匣子,花纹无甚特别。只是在合上的那条缝旁,雕了层祥云纹。
杨幺儿想了想,又叫她爹爹抱着她,摘了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这时候已然入夏,正是栀子花开的好时候。杨员外近门的这两处,原来种了两棵栀子花,昨日天色已晚,看不清。现在满树的栀子,像薄玉雕刻地一般,点缀在丛丛绿叶中。一树芬芳。
杨幺儿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还沾着露水的栀子花放进那个檀木匣子里,双手递给惠岸。
惠岸比这杨幺儿高了半个头,杨幺儿的手高举着,便露出白嫩嫩的手腕胳膊,惠岸面上一红,不敢去接,“这是?”
“这是小女的一番心意,望公子不嫌弃,好好收下。”杨幺儿不善言辞,但为父者却懂女儿的心意,替杨幺儿开了口。
惠岸想要推辞,却见杨幺儿水汪汪的大眼睛中闪烁着期盼,踌躇一会,终究还是接过,道了声:“谢谢。”
杨幺儿摇摇头,挥了挥手,“哥哥,再来。”
这是叫惠岸下次再来的意思,惠岸脸更红了抓着我就转身往后走。
“告辞。”
“姑娘珍重。”
杨幺儿在杨员外的怀里一直盯着我们离去,一动也不动,杨员外也不催促,也就抱着她一起傻站在栀子花树下。
等已经看不见那二人了,我才将妙华镜收好放回了包袱里,见惠岸出奇地安静,只是抱着那个木匣闷头直走。
“小幺儿给了你什么?”
惠岸方才想起来要去看看,却是一甩头,将那匣子塞进了包袱里:“哼。我才不在乎幺儿给了我什么。”
我好笑,伸手去抢。惠岸急了,忙不迭地把木匣抱在怀里,“有什么好看的。”他便抢先走在我前面。
我哑笑,“你可知,幺儿,还有一层意思,是宝贝的意思。”是最最宝贝亲爱的人,方担得起幺儿二字。
惠岸的步子更快了。
走了好久,接近傍晚的时候,惠岸才恋恋不舍地反复摩挲盯着那匣子。
他以为背对着我,我便看不到。殊不知我比他高了好一大截,一览众山小。
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那朵栀子花却没有蔫头巴脑的,还带着几滴水,可见惠岸护得很仔细,栀子花在夕阳下洒上了一层薄纱,更显得莹白。
栀子花旁,是一块雕琢甚为精致的美玉,阳光晃眼,我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纹路,不过在阳光下透着一些圣洁的透明光芒,是上好的玉。
檀木盒子打开,就满溢出栀子花的清香,不一会便飘到我面前,我嗅了嗅,悠悠然打趣道:“公子如玉,思之如狂。噫,原来是定情信物啊。”
惠岸慌地阖上了木匣,气得跺了跺脚,又加快了步伐。
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烧云映衬地,这惠岸的耳朵,竟然和身后西天火烧云一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