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阿音小声地在惠岸耳边嘀咕,“要知道,重回黄果村就证明,我们离灵山不远,我们又回来了。”
惠岸赞同地点点头,想不到世尊居然没有同他们开玩笑。余光瞥到杨幺儿灼热的目光,惠岸将脑袋悄悄偏侧,不敢将头转向餐桌。
虽然是一年,杨鹤州却同第一次见面没有什么区别。
阿音很奇怪,连惠岸这种神仙,人间一年也会有变化,偏偏杨鹤州还很年轻,脸上一丝皱纹都找不到,分明是一个孩子她爹,嫩得却像是刚成熟的人。
杨幺儿的变化也不大,无非是个子拔高了一些。
杨鹤州面对阿音的打量毫不在意,甚至配合地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
“阿音姑娘,你如果再不吃,粥就要凉了。”
阿音触电一下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开始扒拉饭。
“可否冒昧问问阿音,你们这去而复返,是否要回家了?”杨鹤州好笑道。
阿音思忖了一下,不知道如何答辩,“不,还要前往长安。”
杨鹤州有些诧异,眼睛都亮了起来,“去长安做什么?”
阿音心里暗骂了一句该死,脑袋瓜却忽然很给力的闪出答案,“你可知道天上居酒楼,那里的烤鸡,可是顶尖的好!我就是要去那里学艺拜师的。”
“哦?”
阿音咽下一口小米粥,顺着杨鹤州的视线下移,目光落在自己一双青葱细腻的双手上。
完了,这哪里像是会下厨的手。
阿音忙收回手,见杨鹤州一张藏在宽袖后面还遮不住笑的脸,只觉得脸上更烫。
杨鹤洲不点破她,也清楚自己只是这样一个眼神,想表达内心的想法,也足矣了。便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投向了正堂。
这次见面,阿音和惠岸总觉得气氛非常怪异。
灵山这一大一小两个神仙,都只敢把眼神放进餐桌上的佳肴里。假如这两个人的胆子脸皮能厚大在这个时候,会在一进门的时候就发现,杨府最初的观音像,已经变成了新的画像。
画像看得出有些年岁了,观音美人嘴上的胭脂有些褪色,成了半橘色的胡萝卜色。观音依旧是手持福柳福瓶,是人间的常规设定。只是没有头纱,两条薄翼似的发带从耳边垂下,行为举止中俏皮胜过端庄典雅。身形也比人间常画的福气观音窈窕了不少,一袭白裙,微侧着身子,一对杏眸盈盈秋水,五官巧夺天工。
栩栩如生。
不过仔细一看,和阿音的长相八九不离十。
这是杨鹤州不月前买来的。
一个有些疯疯癫癫的和尚和一个有些破烂的道士路过黄果村,沿街叫卖,说这是上古画卷,上上等的珍品。出自画师北斋的手笔。
画师北斋,传说靠着神笔,闻名三界,而后飞升,观音画像便是他首先画出的。而后纷纷流传,无奈后来北斋的画像意外丢失,下落不明,这画像经历历朝历代,早就变了模样。
黄果村虽然小,却也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一听说有个北斋画师的孤本,也将信将疑地带了好多些金银锭子来找这两个人。
可是人到了地,一看,纷纷丧了气。
虽然你说历朝历代过来,也有个千百年,可是你看这画像,哪里像观音菩萨。说是什么仕女图还有人信。
仕女图便仕女图吧,如此生动逼真的仕女图。也值好些价钱。
登时也有人说了,要买下这个仕女图。
可这一大一小的和尚道士愣是不卖,说来者都是俗人,北斋画师的画像一定要卖给有缘之人。
这个事情有趣,黄果村一传十十传百,连整个镇都知道有这么惟妙惟肖的仕女图,一时间纷纷赶来。
来谈价钱的人也谈了有七八天了,黄果村虽然小,但也不乏卧虎藏龙隐居于此的富豪商贾,比如杨鹤州便是其中之一。更不要说慕名而来的各大富豪。
价格已经够买下半个城镇了,可是这和尚道士愣是不肯卖。
事情传到杨鹤州的耳朵里其实也有七八天了。
一开始他却并不当一回事。毕竟江湖上什么人没有,打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幌子背地里却是坑蒙拐骗的勾当的臭和尚臭道士,不在少数。
但七八天过去了,看着是骗子的臭道士臭和尚,却没有像料想的那样将仕女图高价转卖。而是面对高价不为所动。
看样子真不像是做买卖的。于是市井上流言蜚语越来越多,那仕女图也越传越邪乎。
传说仕女图在一次清风刮过的时候,画像上的衣带随风舞动。
甚至还有人说,只是看画像时悄悄许了个抱孙子愿望,结果自家儿媳妇真的有喜了。
诸如此类的流言越来越多,将这幅观音图捧向神坛。
杨鹤州也觉得有趣。
不仅是这受万人追捧的观音像或者仕女图有趣。这个老和尚老道士更是有趣。
于是他便也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在某个少人的清晨,前去某个破草庐里找这两人去了。
其实六界之中哪里来那么多偶然。
仿佛和尚道士也早就有预料。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山林里正是一片暖橙橙的氤氲,这样稀人少客,和尚道士也起个大早,敞亮着大草庐,坐在草庐前的短阶上。
杨鹤州一大早就来拜访,是怕晚了人群更多,影响了观赏的心情。路上他想到这么大早估计人家都不曾醒来,也在为自己的鲁莽有些懊悔。
不曾想,这道士和尚起得这样早。让杨鹤州内心安心了不少。
“阿弥陀佛。总算等到施主了。快快请进。”杨鹤州一行人还没有过草庐的篱笆,和尚便和他们打了招呼。
杨家父女俩很是惊异。
杨鹤州是通了慧根的,佛门里的东西知道得也不算少。
老和尚和老道士这样说,便是说明杨鹤州有了佛缘。
但是他从未想过这种天定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知二位仙人,可否为小生解答,这观音像究竟是什么样的。”
“自然。”开口的和尚淡笑着转身,示意道士和自己一起去草庐内。
杨鹤州让家仆在外面等着,便也抱着杨幺儿进草庐里去了。
和尚周身有些圆润,是有福气的相貌,给人平添慈祥的感觉。
另外一个道士看起来就偏瘦,童颜鹤发,看起来年纪更大一点,却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这令杨鹤州不免侧目。
虽然说是野和尚野道士不仅没有家门也没有来路,可是连很多名寺里的老和尚都不一定能有这二人身上清风自来的气质。
画匣是乌木做的,表面上无任何装饰,只是颜色有些发灰,看起来有了些年岁。
仕女图画卷被垫在匣子内的锦帛里,两位僧人小心取出画卷,缓缓在桌上展开。
杨鹤州奇怪,“这般珍贵的画卷,二位道长真是放心,拿这样简小的匣子就装了进去。也不设个盒中盒机关,就不怕被居心叵测之人盗走。”
“自古名画,人人都是小心收藏恨不得一寸一寸都盖上刻章,要证明自己是这画卷的主人,才罢休。”一直沉默的道士开了口,“可殊不知,名画还需伯乐,无伯乐之名画,还不如素人之画。”
见杨鹤州有些不解,和尚接着补充道,“有时候机关遁甲并非是保护,反而朴素和谐方是对名画最好的交代。施主,请看。”
二人将画卷高挂托举着,小心翼翼地将身子从画卷前挪开。
土黄色的画卷被一寸寸让开,杨鹤州定睛,倒吸了一口气。
画卷泛黄的锦帛宣纸已然看出有了好些年代,彩墨都有些褪色,工笔线条流畅飘逸,是好画。整页画卷,只有左上角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印,用篆文刻的北斋二字。
只是更奇怪的是,画卷上的观音像,五官眉眼像极了杨家父女俩熟悉的一位故友,阿音姑娘。
“阿音姐姐。”杨幺儿脱口而出。
“看来,施主正是有缘之人。”和尚和道士相视一笑,将画卷又缓缓收好。
杨鹤州方才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失礼,“不知二位道长,卖价多少银子。”
和尚道士相望一眼,笑声更加洪亮。
“施主,我二人在黄果村待了九日,并非是为了钱财。”道士捋了捋胡须,将画匣郑重地放入杨鹤州手中。
“施主是有佛缘之人,想必自然明白。”和尚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施主的疑惑,以后自然会解开。这些年,施主都等过来了,又何必在意这几个月呢。”
杨鹤州还要问,和尚道士却请他先回去。
杨鹤州明白这二人不会再说什么了,也就作罢,携着杨幺儿郑重地深深一拜,转身离开了。
那一日,黄果村又炸开了。
和尚道士说已经将画卖出,便晃悠悠地离开了。有人不相信,还跟着二人跟了一两里路,发现二人走得轻松,确实没有再拿出画匣。画匣那么长,可不是袖子里能藏住的。
黄果村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个偷偷买画的人,究竟是出了多少价钱才说服了这两个奇怪的和尚道士。
黄果村又有了个趣事。
回到家后的杨鹤州将观音像小心翼翼挂在内院的正堂上,将旧的观音像挡住了。
杨幺儿晃了晃自己爹爹的衣袖,撅起了嘴,“幺儿说了,像。”
杨鹤州想了一会,想起来杨幺儿确实在第一次见面时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他还看不出来,不以为然。
现在一看,那个阿音姑娘,正是画像上的观世音菩萨。
“幺儿果然是聪明的。”为人父者觉得欣慰,宠溺的摸了摸小女儿的头顶。
一面里,杨鹤州又在思忖,不知道自己这个等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揭开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