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疗伤的时候,文殊和普贤都来了。大家围在一起,
脖颈上那道伤疤已然看不出什么痕迹,只是还微微泛着红,是残余的火毒还没有清出来。
“涅槃火火毒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清除。这些火华果,务必要继续服用。”师父出手大方,给了我好几盒火华果。
“阿音将要褪去这一身斗篷了吗?看惯了你这身装束,又要回到往日一身白衣的装扮,当真是不习惯。”
文殊在耳边叽叽喳喳,我朝她使了个颜色,众人想看一眼,都退下了。
“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白。”
师父见我这样好问,不知道是不是喜,神情有些微妙。
“师父也说,这涅槃火不是一般的火。我听二郎神说了,那一天,我几乎到了魂飞魄散的地步,那我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起死回生的。甚至几乎,没有损伤。”
“观音。你在往劫中久已成佛。自然不怕这涅槃火。”
“师父还当阿音是孩子。”我的心里闷闷的,回想起这些年,似乎师父对我的话,也如现在一般诸多敷衍。可是我今日一整天,都没办法从梦境里面走出来,那个梦真的让我非常难忘。
我看着窗外的天,那一方小小的景象居然让我想起了另外一片天,那片天不是别的,我第一的反应就是,这是花果山的天。
这个念头鬼使神差的冒出来,让我越想越恐慌。
我从未去过花果山,可我对花果山的记忆却那么深刻。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就是我那段丢失的记忆。
“观音。你可记得,在你被封法术前往东土之前,为师和你说了什么?”八壹中文網
“师父说,此去东土,弟子想知道的都会得到答案。只是弟子不曾得到答案,甚至更加迷惑。师父究竟想要阿音知道什么,阿音知道极乐的不容易,明白师父的苦心。如今阿音正在改过自新,也是师父乐意见到的,阿音究竟哪里不对?”
师父的目光游了一圈,从我再到我身后的那瓶莲,终于又移了回来,“观音。你只要明白为师的苦心就好。”
“师父,您还要瞒着我。”我从师父的言语中,更加确定自己的猜疑。
可师父始终是没有表露一丝情绪,他掐指算了算,只说,“观音。要有耐心。”
师父说完话,就起身推开了房门。
等。
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这个字这样难熬。
伤好了以后,我却常常感觉到不舒服。
陷入梦魇迟迟醒不过来,反反复复地做着那些梦。梦到醒来的时候,都分不清是不是还在梦里。梦到画面里面的一花一草什么样的姿态都开始清楚起来。
有时候又怎么样都睡不着。我怕睡着以后又陷入梦魇,又怕自己睡不着。因为睡不着又没有公务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我想起孙悟空那张痛苦的脸,想起孙悟空在八卦炉前异常坚定的脸,想起梦里面看不起脸的神秘女子……
我翻看书籍,书上只说这是坏了修行的原因。
是了。我五行属水,又是修的菩萨道。近日来这些种种事情,都十分打搅修行。于是我忙完了公务,都在打坐修行。有时候,也透过妙华镜看看大师兄。
妙华镜虽然被修好了,只是还是有点不太好用。也就只能看看大师兄,看看老顽童,看看阿沁,看看我的普陀山。不过灵力耗损也大,因此也看得少了,我每次看大师兄的时候都在晚上,而这时候孙悟空都不在。
我的心底对孙悟空的去向十分好奇,但却又莫名地,不太想去搜寻。
于是日子,浑浑噩噩地又过来了。
秦墨这些日子安生得让我不敢相信,每日里和我一样,没事了就在休眠养神。我在屋子里打坐,就听见秦墨叩我的门,“娘娘,你那徒儿来了。”
推开门,秦墨笑眯眯地一张大脸就凑在了眼前,我冷面把他推开,却看见了惠岸的一张冷脸,严肃又寒冷。
“你怎么来了。”
惠岸又长高了,他现在都有我这么高,他两步就上前来,和我的眼睛在了同一水平面上,“你可有金池的消息?”
“金池?”算一算时间,金池送去历劫,已经半年了。
惠岸的眉毛皱在了一起,“你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什么呢?金池他走了快半年了,还没有回来。普陀山事务繁忙,我前几日给他发了千里传音,他也没有回复。我们约定每月必定要联系两次。如今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联系了,纵使他在忙,也不可能如此。”
“莫急。兴许还没有等到大师兄。”
“我就说过,金池被送去当妖怪,一定是凶多吉少。莫不要被大圣一行人打死了。”
“大师兄一行人历劫,那些妖怪个个有来路。妖怪都会有人收的,定然不会被打死。”
听我这么说,惠岸还是不放心,正要开口,就听见秦墨笑眯眯地打断了他,“观音娘娘说的没错。”
秦墨迎着我俩的眼神,又摇起了他那柄扇子,“金池的确不会被孙悟空打死。妖怪名单上的每一个妖怪,确实都有来历。可是,金池可不属于妖怪名单。”
秦墨这话,突然让我感觉非常不安。
“你什么意思。”惠岸看向他。
秦墨将扇子一合,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俩一眼,“不如,去地府找找?”
惠岸要上去揍他,秦墨赶紧溜了,我拉住惠岸,惠岸挣脱未果,回头看我,“走,去地府。”
“你……?”我不敢相信,惠岸竟然到了这样失控的地步。
“愣着干什么?”惠岸反抓住我的袖子,拉着我下了地府。
地府清冷,除了黑夜,便是黄昏。这时候月亮都没有,显得特别落寞。
冥王府前,又站着那位叫景乐的女子,两位鬼差始终冷着脸,见到我,却赶紧行礼,“参加娘娘。”
那景乐公主侧脸回头看了看,赶紧让了路,躲到一旁去了。
“娘娘,冥王大人和地藏王大人,等候您多时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阎王殿。
这里的窗户恍如虚设,黄昏暮光只能点亮洒金的窗棂。却照不近大殿里半分。千支烛台亮起,却也只能点亮大殿的中心。
“师姐终于来了。”地藏坐在上首的座位上,朝下座的冥王和通判递了颜色,这两人就顺着暗处退下了。
“你在等我?”话一出口,声音颤抖得居然不成样子。惠岸紧紧地盯着地藏,地藏的视线转向他,搁置了笔墨,下了高台,“这位想必便是师姐的亲传大弟子,惠岸。论师门辈分,你可是要叫本座一声小师叔,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座?”
“金池在哪里?”惠岸的声音夹杂着怒火,地藏微妙地挑了挑眉毛,“师侄,何出此言?这金池,又是何物?”
“莫要再装了。”惠岸沉声呵斥,一抬手,手里就出现了他那根宝贝混铁棒。惠岸如今大了,拿出混铁棒的时候几乎没有,他如今拿出来,定然是怒了。
我抓住惠岸的手腕,“惠岸,事情没有问清楚,不要这样大动干戈。”
“你怎么知道的。”地藏笑眯眯地看着惠岸,“后生可畏。”
惠岸横了我一眼,混铁棒抵在了地藏的脖子前,“是你干的?”
“冥府可没有把活物弄死拉进地府的道理。”地藏依旧是笑眯眯地,他这样轻飘飘的模样更是惹怒了惠岸,我看见惠岸的手上青筋暴跳,赶紧拉开了惠岸。
“地府确实干不出这种事。”惠岸不知道听没听进我的话,拿着混铁棒的手到底还是放下了,一双眼睛却始终红着。
“你知道这件事情。”我看着地藏深不可测的眸子。地藏也没有否认,只说,“是。”
惠岸的混铁棒“噔——”地一声砸在了地上,我的脑袋也嗡嗡作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地藏默默移开视线,“便叫他自己,和你们说吧。”
地藏看向的暗处,正缓缓走出来一个人,这人周身透明,双手合十,神态安详,正是金池。
修行者死后,七魂八魄会留下一魂保护丹元,假如丹元被取走或爆炸,那魂魄也会灰飞烟灭。这正是金池护着丹元的那一魂。
“金池。”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眼眸抬了抬,冲着我行了大礼,“弟子不能侍奉师父左右了。”
“他的魂魄早就入轮回了,唯有这一魂还在等你。”地藏看着金池,只感觉可悲。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样了?”
金池低着头,继续跪着,“师父。弟子在您的道场修炼了五百二十一个年头。这些年无论怎么修炼,都毫无长进,弟子一直在想,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师父派弟子前往协助金蝉子大士历劫。弟子听了世尊几句教诲,在观音庙为金蝉子设难,弟子突然顿悟,”金池抬起头来,看着我笑,“师父,弟子终于知道了,弟子想要的并不是成为上仙,也并不是想要成为不死的金佛。弟子想要的,是真真正正地自在逍遥。师父不必担心弟子的亡故,弟子甘心再入轮回,愿以身证道。去寻自己内心热爱的正道。这是弟子的丹元,愿大师兄可以替弟子保管。师父保重,弟子先行一步。”
话罢,金池的最后一魂也消散了。
我跑上去抓他的魂魄,却只能任凭魂魄消失在指缝间。
我打开手掌,看着金池的丹元,眼泪一瞬间涌了上来,我再也不会看见金池了。
那个憨态可掬的金池,能为了经书里的一句话打破砂锅问到底,能为了心中的一个念想抛弃生命,可他曾经那样胆小,看见惠岸生气,能害怕得咬掉一截筷子……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金池是自愿葬身孙悟空的火海的。”地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世间居然还有痴儿。可叹可惜。真真是可惜。”
我终于想起来了,观音庙,火海,金池。就是去收服黑熊怪的那一晚,孙悟空和我说,他一把火替我烧了那座趁火打劫的观音庙。事后我也在妙华镜前听过师兄数落过孙悟空,一把火烧了禅院太不值得,哪怕那位长老趁火打劫。而那位趁火打劫者,正是金池。
惠岸气得颤抖,他看着我,一双眼睛红得湿润,“你答应过我,金池不会出事。”
我的眼泪似乎也在往里面流,顺着血管向下流,堵住了我的喉咙,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修行。就在你要送他去历劫的前几天,他还和我说,他想还俗,隐退在江湖。我答应了他。我那天就和你说了,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弟子想要的是什么。”惠岸的一字一句都像一把刀一样插在我的心上。
“对…对不起……”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说出口了,我只感觉我的喉咙被堵着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惠岸抢过我手里的丹元,“金池师弟,师兄带你回家。”
惠岸走了。
我脱了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泪还在往下掉,地藏缓缓向我走来,“师姐。你不要再哭了。你哭得这样伤心,师弟也心疼得很。”
地藏的声音魅惑,我却丝毫不受影响,却听见身后碗筷碎落掉在地上的声音,我转过身看了一眼,正看见那位叫景乐的公主一脸的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