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女和我僵持不下。
她呆愣愣的看着我，眼睛很久才眨一下。
她在九重天上跪了太久，早就已经疲惫了，龙女和奷婳给她端茶送水，她也不喝。只是坐在岩石之上，一动不动地。
紫竹林静得发闷，忽然有一些动静从入口传进来，我抬头去看，呆愣住了。
惠岸已经很久没有踏入落伽山了，他面目肃然，身后还跟了一个矮小胖子。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土地长安。
“你……？”
“土地带了大圣的准信来。”惠岸薄唇轻启，便给长安让了个路。
“长安拜见娘娘。”长安吃胖了不少，有些笨拙地行了一个礼，然后转向乙女，“想必这位，便是乙女仙子吧。”
乙女一听大圣二字，两只眼睛早就恢复了灵动：“大圣让你带什么话回来？”
长安笑了笑，将一块木牌放在乙女手上：“这是通往花果山的令牌，大圣听闻，仙子没地方去，若是愿意，不如就去花果山吧。”
乙女看着手里的木牌，感动溢于言表，“愿意的，愿意的。”
我看着眼前一幕，心里有点难受：“土地，你驻守长安，怎么还揽了通风报信的活？”
土地尴尬地笑道：“娘娘，天下土地自是一家。这些消息，传得也快。大圣护送玄奘西行，没办法亲自过来，我特地请命来报信。”
乙女恋恋不舍地看着我，她又忽然跪在我面前，我要拉她起来，她却执拗着不肯起身：“乙女，何必再跪呢？”
“娘娘，乙女的原身，不过是巴掌大的多肉植物。花神创造我时，就叫我乙女心。乙女心在秋冬时候，叶片全部转为红色。人间有几个国家，她们说我是虹之玉，象征着红颜知己，心心相通。”乙女疲惫的脸上绽放了笑容，“乙女很早之前，就只是想，哪怕能做大圣的红颜知己，大圣不爱我也不足惜了。”
我怅然若失，看着乙女这样谦卑的姿态一次次都是为了猴子，不免有些动容，“乙女，你是花神座下最得宠的仙子。将来必定成为芳主，前途不可限量。如今你自断仙籍，为了情爱，当真值得么？”八壹中文網
乙女盈盈一笑，眼眶随之红了起来，她看着林间的溪水，溪水潺潺温柔，就好像想起了蟠桃林里面，那眼神一样温柔的孙悟空，“娘娘，你为佛，兴许是不会明白乙女的。倘若花神宫主前来寻乙女，求你把我的话告诉她。”
“乙女心在秋冬叫虹之玉。虹之玉和乙女心的心中永远欢喜太阳。如今已是春夏，虹之玉是乙女心，春夏和绿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可是，人间说乙女心，叫等待与你重逢。乙女心一辈子都不可能开花，但乙女心心中的太阳就是乙女心的花。”
“最重要的是，乙女心乙女心耐旱耐寒，但凡有一点光一点水都能活，并不在乎是不是会冻死，是不是会被太阳的光辉烧死。人间乙女心生长最繁茂的地方，没有多少花。天宫百花争艳，已然很美。乙女想，这就是花神创造我的意义。”
乙女在我面前，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土地领着乙女要走，我叫住了他们，“土地，花果山如今的土地是谁？”
“娘娘，正是长安。”长安笑得很开心，“之前小神的兄弟在花果山驻守，被天庭罚了，如今小神年岁大了，自请做花果山土地。也算是，换个方式思念故人了。”
“如此也好。”
“娘娘，那长安先行一步，改日再来和娘娘叙旧。”
“等等——”长安和乙女等着我继续说话，我看着乙女手上的木牌，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心头万般疑问最终都成了四个字，“乙女，珍重。”
乙女点点头，“娘娘，珍重。”
两人离去，我看着两人消失在紫竹林，一时恍惚。
“怎么？你嫉妒乙女有令牌？”惠岸幽幽地开口。
我顿了一下，再看向他，“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块令牌。”惠岸扯了扯嘴角，“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连自己都骗。”
惠岸阴阳怪气的，我有些不悦：“你现在长大了，和师父说话越来越没有尊卑了。”
惠岸不理睬，虽然他近些年来在普陀山严肃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但他心里有些厚脸皮还是改不了的想目无尊法的时候就是目无尊法：“花果山的事情我听说了。”
话题转得太快，我反应不过来，“然后呢？”
“你没有觉得太蹊跷了吗？”惠岸长大了，越发地清冷出挑，眼睛里也看不出情绪。见我不说话，他继续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想过这些。五指山遭受无妄之灾，十万生灵葬身火海，天庭不知道，掌管阴司的不会不知道。”
“惠岸，你的修为到底了。”我盯着他眉心间的一点红，一时更加恍惚。那一点朱砂红，正是标志着法术已经有所大成，没想到当年那个耍泼的小娃娃，如今也这么大了。
惠岸的脸一下就瘫了，他走上前来与我四目相对，“你不要逃避话题。”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这就是劫，所以每个人都置之不理，这不是说不过去。”
惠岸有些气，“你还是相信世尊。”
“你现在不也是还在叫着师父的尊称吗？”
惠岸无奈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对大圣伤害你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是。”我干脆利落。
“可他也为了你大闹天宫，被压在了五行山下。”
“那是他的精心策划，大闹天宫是个意外。他也想成佛。换一个大好前程。我问过他，他也没有否认。”
“你错了。”惠岸的眉毛一沉，“大圣的心思从来没有放在前程上面。你和他互相排挤这么多年，如今连真心话都分辨不出来了吗？”
“惠岸，你不是我。你不能感同身受。乙女方才所言，说孙悟空不就是心悦于我，可是心悦于我，他怎么会打伤我，怎么会和我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惠岸抿了抿唇，“大圣和你一样倔强，他又会说几句真话？那你既然恨他，何必帮他救花果山？何必因为担心他追到海里去，你那么怕海？何必为他救下乙女？何必再去五指山地宫带了一尾鲤鱼回来？”
“等等，追到海里？那天晚上的事情你都知道？”
“知道。”惠岸有些微妙地勾了勾唇，“你想知道吗？”
我略为迟疑，“你怎么会知道？”
“凑巧。那一天我神识正好在那边神游，撞了个正着。”惠岸眯了眯眼睛，“不过，看了一半。事实还没搞清楚，我也不想和你说，以免你又说我胡说八道。”
我无语：“我在你心里，这样不讲道理？”
惠岸义正言辞点点头：“你如今越来越糊涂了。”
“……”我一时无话可说。
“孙大圣喜欢你，只有你自己和那群不明真相的仙友还不知道了。”惠岸的眼睛探究着我，“有时候，我也很奇怪，你到底对大圣是什么样的感情。你喜欢金蝉子，又有几分是真？”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不屑和你解释，你若是愿意说那一晚的事情，那你就告诉我。不然一个字也不要提。”
“说还是要说的。”惠岸若有所思，“你那妙华镜看得了人的前世今生，可能看得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妙华镜只能实时再现，并且有些不大好用。”
“那里面的镜灵呢？”
“嗤。什么镜灵。这镜子碎过一次，猴子修好给我以后，这镜子就听孙悟空的话了。孙悟空不知道修了什么法术，我想要窥测他，也半分不成。”
“所以我们来东土的路上，为你将狼群统统引走的是大圣，他被压在五行山下，也一直在帮你，可对？”
我猛地看向惠岸，惠岸同我一样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你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连那些事情都不记得了吗？”
“……”我又陷入了沉默，“你今日愿意和我说话，就是要和我说这些的吗？你总是怀疑师父有问题，可是猴子他也劝过我要相信师父。你总说他有问题，可是猴子也是受害者。”
惠岸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儿又说：“算了，帮你弄清真相之后再提此事吧。我想办法复现给你看。还有一件事情，等这些事情真相大白了，我再告诉你，先走了。”
惠岸转身，却发现龙女正在他身后，惠岸尴尬地拱了拱手，“原来是龙女，冒犯。”
“论起辈分，龙女应该叫惠岸师兄。”
惠岸笑了笑，“我不过是一个护法，担不得师兄二字。”
龙女聪颖，看出惠岸的疏离，悻悻地让了让路。看着惠岸的背影好一会，龙女突然开口，“师父，他好奇怪。”
“哪里奇怪？”
“师父不必担心。只是感觉他身上的佛缘浅了不少。按理说，不该如此才对。”
“你如今……也能看得出惠岸有没有佛缘了吗？”
龙女忽然有点心虚：“是啊。”
“那，你除了看人梦境看人佛缘，还能看出我身上的封印，那你还能看出什么？”
龙女尴尬地揉了揉脑袋：“师父一定要听真话吗？”
“……”我忽然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点点头，“自然是。”
龙女凑近了，她附在我耳边道，“龙女还知道，奷婳不是一般的小巴蛇。”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龙女继续说道：“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来，不过日日相处，我才看出来的。师父放心，这件事情不会再有别人知道，我又为她加了不少妖气，就是世尊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龙女心中坦荡，眼神也很干净，但就是这样，我却更加不安，都说后生可畏，龙女如今都可以做到某些我不能做到的事情，难道真的是我修为不如龙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