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云头之上的一重天忽然传来了笑声。抬头看去,一群仙鹤五彩斑斓的云朵缓缓舒卷着落下。只看这祥云,就知道来者是个大人物,看定了周遭的仙友们忙不迭地都跪下行礼。
阿音一眼也看清了来人,赶紧跪下了。唯有太上老君和红孩儿站着。红孩儿看周围人都跪下,更加地不屑一顾,他鄙弃这些神仙家家的做派,哪怕他也知道来人头衔大,还是昂着头不肯跪下。
太上老君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摇了摇头:“师弟,多年不见,还是怎么招摇。”
云层散去,斑斓之下,唯有一袭玄色长袍在阳光下泛着光。须发也遮不住年轻时候的风流倜傥,眉眼间只有淡淡几条细纹。原来这人,就是传说中风姿绰约的通天教主,摆摆手让众人起身:“师兄,不想你也在这里。”
跪着的有人心神一动,早就听说三清不合,原来都是谣传了么……
太上老君笑眯眯地:“师弟,不知道今日哪一股风将你吹来了?”
通天看了一眼睁着圆目打量着他的红孩儿,又看了看地上半死不活的弘道,叹气道:“还不是这位晚年弟子么!”
众人又是一惊。三清年事已高,自从封神榜之后,再也没有人收过弟子。想不到时隔几万年,还能等到通天收弟子。
阿音看看弘道,又看了看通天,忽然就想起了:“早些年,您和元始天尊曾经来找过我,说是有位弟子和我有些瓜葛,莫非就是——”
阿音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弘道,怎么也不敢相信地继续说下去。
“哎呀,观音果然聪慧!不错不错,我今日就是为此而来!”通天抚掌,见观音忽然又跪下,不禁疑惑:“观音这是做什么?”
“我还以为您说的弟子是孙……您早早告知于我,有此这样一个徒弟。我却还没能替你看好,让弘道遭此劫难。我有大罪!”
通天这才明白了:“观音啊观音,大可安心。弘道的真身不过是葡萄架上一只小毛虫,他学了三昧真火,如今修为涨满,提前要羽化了。不是什么大事。”
羽化?
阿音默默地在看了一眼地上的弘道,满脸通红,神情已经不同原来一样痛苦,回想起刚才的脉象终于清楚了:“原来如此。未曾见过羽化成蝶的,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怎么羽化,老夫我看不出来?”太上老君长叹一声,默默惋惜。
“师兄不是最讨厌妖族,这你怎么会懂?”通天丢了上老君一个冷眼,又不免得意:“师兄这些年独来独往,座下就一个弟子,是万万不可能体会到弟弟这种…儿孙绕膝的感觉的。”
两兄弟一两句话,就把空气中的火花擦了起来。
红孩儿也放了心,说:“那现在,需要怎么做?”
“小友,你以后若想教人三昧真火,还得看看这人五行属性。好在弘道属木,若是你教了个属水的属火的,那可真是要出人命的。”通天笑眯眯地解释完,又转向了阿音:“弘道特别,本座要将他带回上清天。这些日子有劳观音照顾,他学过佛法,又学了道法,替本座这个师父帮他打了个好开头。”
阿音受宠若惊,脸上不禁一臊:“您客气了,是弘道天资聪颖,并非是我的功劳。”
通天点点头,拜别太上老君,满意地隐去于一团彩云之中。
红孩儿看着眼前的弘道不见了,也松了一口气。
“老君,既然弘道被带走了,那红孩儿,也请您饶过他吧。”
太上老君笑问她:“不管弘道是谁的弟子,犯了错就是犯了错,观音可真是想清楚,不追究红孩儿和弘道的过错了?”
“弘道和红孩儿年幼,不过顽皮罢了。老君,您连您兜率宫里犯错的侍从都能赦免,怎么会和这两个小娃娃计较呢。”
这一句话倒是说在点子上了,太上老君之前咄咄逼人不过都是为了堵住看热闹的悠悠众口罢了。其实他也早知道会有这一出戏。顺水推舟地,太上老君也不再计较,笑眯眯夸赞道:“观音仁善。”
就此隐去,紫竹林又归于宁静。
红孩儿一直呆看着弘道方才消失的地方,一惊一乍之后,陷入了呆滞之中。直到观音走近面前覆盖一大片阴影,才回过神来。他撇嘴,颇有些英勇就义的感觉:“反正这些人都走了,你要打要罚,随便吧。”
阿音看着这小人,只是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了宝珠净瓶,右手再取出福杨柳,唇齿间浅浅念了两三句咒语,挥洒而出的水珠所到之处,都慢慢冒出来绿芽,生机恢复。
“天庭都放过了你,我为何要罚你?”
红孩儿看惯了妖魔之间的来往,那些外人前一套关起门来又一套的场面也见得多了。再者佛教从来不被东胜神州的神仙认可,那些狡诈的故事源远流长,他又不太相信:“你可搞清楚了,这一次,是你说不惩罚的。”
看出小孩的念想,阿音好笑地摇摇头,又板起脸,用那枝福柳在瓶里一蘸,轻轻扫在了红孩儿的头顶,说:“人人都说贫道这杨柳可以起死回生,殊不知,仅有向阳而生者才可以如此。倘若是生长在冥界的那几株花草,就算用一江的露水灌溉,也不可能起死回生。贫道这也是猜测,反正梦不能起死回生,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毕竟有些东西看着是邪恶黑暗的外表,却有一颗向阳的心呢?”
福杨柳的水,痒痒的。洒在他光着头发的头皮上,一丝丝麻麻的感觉,虽然不痛,但也让他不自在,不禁抖了抖肩膀,赌气似地说:“这些道理谁不懂?也就你们佛门,说得这样深奥!切,装什么呢?罢了罢了,看在你救了小爷的份上——嗯,就和你混几年吧!”
说完,红孩儿还抱起了胸,硬是讲头仰得极高,分明是要拿鼻孔看人的架势,倒成了眯着眼看太阳的表情了,也不自知,惹得阿音忍不住笑了场。
阿音着实不适合这般文邹邹的场合,好笑地点了点他的头:“贫道唤你善财童子,你可有异议?”
红孩儿大字不识几个,跟着自家粗糙的父王,又能知道什么寓意,也就勉为其难应付着点点头:“那将就……将就吧!”
于是,红孩儿正式归入观音座下。
这一场戏后,六界人人都知道通天教主收了个新弟子,就连太上老君每次来找她都要提上两嘴。好在他是通天的哥哥,说出的话既不夸大也不贬低,比流言蜚语听起来可信度高,倒是让阿音都记全了。
弘道那人果然道体天生,那日回去的第二日就结了茧进入了休眠状态,又说休眠状态之下那颗茧还在不停吸收日月精华。上清天其实灵气也并不丰富,如此一看,弘道确实有过人的本领了。
太上老君不停说着,又一边唏嘘,骂自己没能早点看出这样的奇才。阿音一旁听着,却只是淡淡笑着。她与众人不同,其实也并不关心弘道究竟如何了。
从前她以为通天教主说的那个有缘的弟子乃是孙悟空,却不想只是弘道而已。那孙悟空究竟师承何处?若是玉清元始有没有可能?
她不敢想,也不敢猜测。原来自以为是的一直都是她。
却说红孩没能回家留在落伽山是心甘情愿,也没人相信。那边阿音心里惴惴不安,这边的红孩儿也提心吊胆。一边总是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另一边最主要怕的还是惹观音一个不高兴,将自己送去天庭。
于是,娇生惯养在爹娘溺爱之下长大的红孩儿,终于也懂了寄人篱下的心酸,日日勒紧裤腰带做事情。只是越这样,反而越发引人注目。
“善财!”阿音看着红孩儿在水榭外看着信条发呆了半个时辰,终于开口叫醒了他,红孩儿啊了一声,未曾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你在那里发呆,在想什么?”
“想、能想什么呢?就是,就是想一想。”红孩儿被这样一问,连自己都要绕进去了,是呀,他在想什么呢?
他自然想的是,安安生生过日子去,兴许哄得观音开心了,他就能回家了,哪怕不能回家,也能看一看想一想。再说这样的日子也不差,有吃有喝,还能学点有趣的法术,只是——他不甘心啊。听着昔日不如自己的弘道如今的传言,他心里是又酸又难受。为何他能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妖怪傍上上清天,一朝麻雀变凤凰。而他这样的妖王后代,却要被迫当和尚?
他想不通。
但他纵使心里再怎么看不上观音,也不能说出口。每次听见观音问他怎么了,他总是莫名生出心虚来——是的,他更怕的,还是观音追究那一日防火烧了紫竹林的事情。虽然从来没有人继续问下去,不过就凭我们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大少爷红孩儿也能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一二:观音的怀疑只会一天比一天增加。
弘道陪了她这么久,是什么样的性格,观音怎么会不知道呢?那要说实话吗?红孩儿不太敢,一则是怕弘道把他报复了,也怕被发现偷听对话有个不好的下场。二则,还是那天和白骨精对话的晚上。
白骨精看着红孩儿一脸惨兮兮的苦相,知道了整个事情之后,更加地不屑,嘲笑他说:“怎么怕成这个样子?真是有本事了,你信不信?你我都是一样的?”
这……这句话倒是有点费脑袋了,红孩儿琢磨了很久也不明白,索性丟在了脑袋后面,却是那天弘道重新提起魔族,他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对呀,魔族之间互相的感应能力可不是说着玩的。那白骨精让他感觉诡异得可怕,却也让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是那种知道她肯定不属于妖族的熟悉感。待他仔细想想,才发现白骨精可能真不是妖怪,而是魔。
若真是如此,那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呢?红孩儿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回想起幼时待在父亲身边的记忆,忽然发现一个细节——兴许他、或者是他父王,也并非是妖。
这种想法一旦有了,就越发细思极恐。
阿音又是何其敏感,这些日子担心红孩儿再惹事端也没少盯着,看见红孩儿莫名打了个喷嚏,心中忽然就有了一点定数。
“善财,你莫名地颤抖,可是想到什么难过事?”
“师父说笑了,就是天凉了。”
“哦。”阿音觉得善财这样子好笑,“为师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解答一下。”
“师父问吧。”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你说,弘道不喜欢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日子我也没惹得他不快,他对我下手,这背后总有个导.火.索吧!你和弘道那些日子朝夕共处,你可知道为什么?”
善财心里一咯噔,抬头看了看
观音的神情,虽然笑眯眯地,但也掩盖不住笑容之下的威胁。
善财像筛糠似的忍不住抖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