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沁的死只是短暂地轰动了六界。
玉帝给她发表了悼文,各路神仙都来慰问一病不起的大司命。
可转眼间,天庭就充满了大大小小的修罗场。
司命一职虽然不常在玉帝面前露面,却关乎了人族和众仙僚的气运,其中好处也如人间那句话一般:三年清知县,十万流水银。
“司命一职关乎重大,不可一日无主。陛下,您需要早日做决断。”
玉帝当即听了进去,凌霄宝殿的朝会上,叫了各路神仙一起推举合适人选。
阿沁尸骨未寒,众人就开始谋取她的职位,阿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阿沁病故,她那些私人物件被原地不动的被封存在屋子里。阿音去收拾东西,发现那边的卷轴大多都离不开谢不为。不然就是谢不为是画像,不然就是谢不为的诗,又或者是谢不为曾经写给她的。
人间的实物早就没有了,这些都是阿沁脑子里的东西。在闲杂的时候,亲笔将脑海里不能忘却的写出来再凌迟一遍。
“阿沁,你当真是太傻了。”她喃喃自语,却再也不会有人和她反驳了。
“藏书阁阁主老顽童,求见观音娘娘。”
阿音推开门,见老顽童深深地保持着作揖的姿势站在门前。
“她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敢来?”
谢不为抬起头来,他比昨日看起来又更老了一点,须发都白了不少,“她临走前有一个夙愿未了,老夫特来找菩萨要那本旧书。”
“谢不为,我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但我不待见你。”
“观音不待见我,情理之中,可是,这是她的夙愿。”
“可笑。”阿音心里一股火腾地就烧起来了,语气也不客气:“你若是真心喜欢她,岂会这么万年来不闻不问?亏得她为了你,到如今抑郁亡故。你若是怜悯她又或者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得到救赎,大可不必。”
“观音贵为菩萨,可知道什么是情?”
“我不知道阁主问我这个是何用意?你是要借着说我不懂情,来骂我干涉你做事了吗?”
谢不为淡淡笑了笑:“观音误会了。观音自幼就是佛门子弟,又早早成了普度众生的佛,自然不能体会什么是情爱。只是,佛不谈情,何来有情?佛无说,无不说。昔日,你喜欢金蝉子,又是哪一种情?若真是情爱,你这些日子都没有和他见上一面,若不是,你曾经为何对他下界一事反应那么大?”
“笑话。”阿音最烦被人拿金蝉子说事,眼神瞬间变得凌厉:“那是我年少无知,我做事情,又岂容你揣测。”
“年少无知?哈哈……是啊……”老顽童笑着,眼睛却氤氲了一层水雾,“有些人,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阿音皱眉,眼前的老顽童有些癫狂,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有种奇怪的堵塞感,随机冷哼一声:“错过?当年,你本来就不可能成仙,要不是、要不是阿沁听了坏人的谗言,和你互换了仙骨,你又有什么资格成仙?她没办法成为真正的司命,用了毕生修为来祭紫霄笔,你心里的愧疚只是错过二字吗?”
“你又是怎么知道当初的事情……莫非,她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她自然不会和我说,她恨你的时候从未和我说过你一句坏话,现在已经不恨了,自然也不会。我所知道的,全是妙华镜告诉我的。谢不为,你总有为自己开脱的借口,你那是爱吗?你这么自私,你不配有爱。我不许你这样的人,来玷污阿沁的夙愿。”
谢不为陷入了沉思,忽然猛地跪下,在地上磕了个头:“妙华镜观得了前世今生,却观不了人心。观音,凡事不可看表面。我自知罪孽深重,但她若有灵,定然不希望看见你这般模样。我再次恳求你,就让我完成她的夙愿吧!”
阿音抿着唇,别开眼去。她知道她又输了,从谢不为跪下的那一刻,她就心软了。曾经和她嬉笑怒骂的老顽童已经不是老顽童了,又回到了那个叫谢不为的人。可她心里始终有一股恨意,没办法化解开来。
阿沁,你可是我最好的姐妹……
阿音闭上了眼睛,想起她昨日未说完的话——
“谢不为,若有来生……”
阿沁,若有来生,你是希望碰见他,还是不希望呢?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后面的话无从得知。
一个跪着,一个站着,各自安静地等着对方做出反应。最后一本旧书掉落在了谢不为面前,阿音什么都没说,瞬间就遁走了。她沉默地做出了退让,毕竟人已经故去了,她不能再代替故人做出自以为是的决定。
谢不为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本旧书,旧书里面夹带着不少翻译,全都是阿沁的字迹。一行行婷婷袅袅的草书里墨香亭亭,让他不禁想起,白龙江边的青天流云。
“沁萱……”谢不为一声长叹,隐没在了九重天一阵罡风之中。
——
天上不过半日,人间却去了半年。
阿音回到人间以后将自己投入到了无尽的繁忙之中,让自己没有任何空闲去想别的事情。但尽管如此,还是会有忙好空闲的时候。
“师父。”龙女见她好不容易闲下来,就赶紧来凑热闹了,“师父,弟子今日又去了一趟天庭,听见不少神仙在议论新司命的选举。据说缘机仙子推了一位女仙子,才气过人,又得缘机仙子亲自传授本事,在众仙眼中,是不二之选。”
龙女很有眼见,哪怕她急于和自己师父和好如初,见阿音在忙,她也不会急于凑前。她的每一次开口,都是小心翼翼揣摩着的。要不是她开口,阿音几乎都忘了,她还有一个这样厉害的徒弟。
“龙女,你喝过酒么?”
“啊?”龙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父也喜欢喝酒么?”
阿音笑了笑,从乾坤袖里取出两罐小酒。这两酒是不久前在天上居顺的,没有三千絮那样苦,却也没有烈酒那样猛,最适合追求微醺半醉的人饮用。
龙女不敢喝,只是硬着头皮吞了两口,看见阿音喝得那样大口,小声提醒她:“师父,佛门子弟不许饮酒,若是让世尊知道了……”
阿音瞥了她一眼,笑了,说:“你怕什么呢?”
龙女一时间不敢说话了。
阿音只是看着她,不停地喝酒,喝完了,人已经醺红了脸。
“师父,我怕扶您回房去休息吧……”
“别碰我,”阿音忽然一下拍开她的手,龙女委屈地收回了手,询问地看着她。
“你让我感到害怕。”
龙女不知道她说的是胡话还是真话,只是感觉心里隐隐不安,却又理解,毕竟自家师父最好的朋友去世了,难免要借酒消愁:“师父,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阿音念着这四个字感觉很好笑,“我说我怕你,和阿沁又有什么关系?”
“师父……”龙女听了这话,心里也很害怕,还要说着什么,阿音却忽然倒在桌案上睡着了。龙女上去摸了摸鼻息,确定是睡着了,这才放心。
“观音!啊不!师父师父!”善财忽然冒冒失失地进来,闻到空气中未散去的酒味,嫌弃地捏住了鼻子,“搞什么?白日喝酒?不是说佛门子弟不让喝酒吗?怎么自己先破戒了。师姐!……你怎么也喝酒?”
龙女心虚,胡乱地将刚才那坛酒盖好,说:“师父让我陪着她喝两杯,你匆匆忙忙地,怎么了?”
“哦?”善财不相信龙女会做出这样逾矩的事情,却又被她后面的话带了过去,说道:“刚才,我在普陀山修行,惠岸师兄要我来找师父,商量明日开坛讲课的事情。”
龙女看了一眼睡死的自家师父,笑着说:“开坛讲课月月都有,只是师父去了天庭,前几个月才耽误了。我替师父去。”
“哦好。”善财看见观音就这样睡在水榭上,又觉得不妥:“等等,师姐,我看她一时半会醒不来。不如你和我先把她扛回屋子里吧?”
龙女愣了一下,懊恼地说:“是我疏忽了。”
将自家师父带回来屋子,善财看龙女有点心不在焉,好奇地问她:“你今日怎么怪怪的?哎,师父以前可没有那么勤劳,去了天庭回来以后,跟个劳模一样,好生奇怪。我看太上老君去了天庭之后又没回来了。今日又忽然破戒喝酒,这到底怎么了?”
“你可别当面问师父这样的话,司命故去了。司命是师父至交好友,师父悲伤不已才每日处于繁忙之中麻痹自己。”
“哦。”善财懂了,“司命,没什么印象。”
龙女看着昏睡的师父,忽然就想到了什么。对呀,明明是司命故去,怎么自己师父今天忽然说了和自己有关系的事情。从天庭回来,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你快去找惠岸师兄吧,一会儿他又要说我渎职了。”善财捶胸,“我到时候真是百口莫辩。”
龙女灵光一闪,发现自家师父去天庭前确实和自己大师兄在一起。那一会儿她也去找过他俩,别人兴许不知道,她却看得出来,这两人用了金蝉脱壳之法不知道去了何处。如此隐蔽,兴许……
龙女点点头,嘱咐了善财几句,就往普陀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