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到底是于生意场上亦混得风生水起之人,想起了什么一般,知晓元楚突然造访定是事出有因,遂开门见山问道:“元楚姑娘,我那外孙很少回府里,此番你至府上,可是有何要事?”
大约是考虑到元楚是晚辈,不便轻易开口,宋老爷先替元楚出了声。
元楚亦不打算绕弯子,遂展露笑颜:“晚辈唐突了。师兄平日那般照顾我们,我本当先言谢才是。只是此番确有事叨扰。”
“师父前些日子占卦所得,三日后,暮河堤坝必将溃塌。”元楚抬眸,直视宋老爷。
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宋老爷,听闻此话也不禁神色微动。
既是空也卜卦,想来此事定然不会有差错。
“此事还是当上报城主为是。”宋老爷捋了捋半白须,眉头微微拧起。
元楚见其接话,复又道:“晚辈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师父收我为徒一事鲜有人知,我实在无甚凭据可说服城主。不瞒您说,我才去了城主府,奈何人微言轻。”
宋老爷立刻明白了个大概,他放下捋胡须的手,将一旁桌上的茶盏往里推了一推,方又对上了元楚:“元楚姑娘不必担忧,我宋家立于暮河百年,也还算有些名声,况我与城主也颇有些私交,既是暮河之事,又为空也大师所占,我即刻便走这一趟。”
这便是意外之喜了,原本元楚只想着宋家于暮河城当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方来此走一遭,没曾想宋家家主与秦明亦有来往,那想来此事便是有转机了。
“元楚姑娘现今居于何处?可有定所?”宋老爷从椅上站了起来,问向元楚。
元楚谢过了宋老爷留宿的好意,告知了他现今的居所,若是暮河堤坝一事有何进展,宋家将即刻遣人告会元楚。
离了宋府,元楚便回了客栈,以待消息。
寝房内静谧,唯有熏香袅袅。
那熏香是客栈制的,故而算不得什么上好香料,弥漫氤氲着,倒是熏得元楚微微有些头疼,她遂起身灭了那香。
她伸手推开窗子,“吱呀”一声,外头的日光便洒落了进来。
不由得想起了阿颜,她亦爱香,想来若是她在此处,定要嫌弃这香气劣质。
阿颜……元楚轻轻敛眉。
她尚未归。
而阿颜与照天令,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她才会那般在意照天令的下落?
日光渐渐流走,换上了皎洁的银月。
而后寝房内烛火亮起,映在了元楚如玉的面容上。
晚间客栈的店小二来送了饭食,她简单用了些。沐浴更衣后又有宋家差人过来送消息,秦明听了宋家之劝,已然开始调派人手检视加固堤坝,大约是看在宋家的面子上,方敢有所策。
月当空。
元楚于窗边停留片刻,清风寂寂。半晌,她阖上了这木窗。
熄了烛火,入榻而眠。
当翌日熹光透过纱纸,流进寝房时,元楚已梳洗完毕。
昨夜宋家所差之人亦知会了她,她如今可再去城主府,参与检修堤坝一声。
她欲推门而出之时,略略偏头,望向了寝房里头的床榻。
阿颜,一夜未归。
虽心知阿颜功夫不差,但一夜未归,她多少也有些在意,想来照天令图纸一事,并非那般容易解决的。
只是如今,她得先解决眼下,即将发生的暮河之灾。
这一回城主府门口的守卫未再拦她,想来也是得了令的,有小厮一路将她迎了进去。
秦明并不在府中,接见元楚的是昨日见过一面的管事郑老,郑老将城主府令交给了她,以供堤坝看守放行,而自己则留于府内,处理其余大小事务。
秦明清早便去了堤坝,亲自督察检修堤坝一事,元楚至暮河城山坝时,秦明正站于高墙之上,额上已沁出密汗,想来已是驻足许久。
“城主大人。”元楚行了个礼。
秦明是个好官,昨日虽未听她所劝,亦是思虑到此事真伪,不得轻易调动暮河布防,而今宋家出面证实此事,他便重视起来,亲历亲为。
想来也正是有秦明伫城,暮河城方得富饶之景象。
“嗯。”秦明见她过来,并不意外,昨日对她多有疑心,但彼时宋老爷已证实了元楚的身份,他亦知空也之才,故不敢耽搁此事。
“小姑娘,昨日之事……”
“城主无需放在心上。”元楚侧身,面向山坝,这山坝已屹立百年,也算是巍峨,“暮河城百姓安宁,便是我之所愿。”
秦明本欲表达歉意,见元楚通情达理,也笑了一笑,然那笑不过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神色。
昨夜堤坝便开始了检修,一波又一波的守卫士兵来报,均无异常。
可若处处皆无异常,空也所卜又该当何解?
“城主,可否容许我去堤坝处,同众守卫一同查看?”元楚见秦明神色,不知实情如何,然多问终究不如自己亲自去查,遂抬了头,征询秦明。
秦明听闻此言倒是微微讶异,他下意识望了一眼山坝,常年累月阻隔河流,淤泥堆积严重,寻常小姑娘都喜洁嫌脏的,想来到底是空也之徒。
“好,只是山泥湿滑,你需小心些。”秦明点点头,吩咐身后一名守兵领元楚下去。
一队一队的士兵轮流检视着堤坝,因泥水沉重难行,诸人皆未着甲,淤泥弄脏了他们的衣衫,却没有一人在意,都将目光放在了堤坝砖石上。
元楚沿着泥道而行,为检修堤坝,昨夜守兵已用沙袋巨石阻断了水流,留出了行走的空地,然仍有污水透过缝隙流进来,也不算易于行动。
她看向面前矗立着的山坝,一砖一石都经历了百年来的反复加固,若非她历经过此事,也断不会轻易相信,两日后此坝将溃塌,洪水将闯入暮河城,给城中百姓带去危机。
元楚伸手,轻置在山坝上。
常年的水流冲刷,却未有一丝松动,想来是暮河城经年检修的结果。
那么,这山坝究竟为何会溃塌?
她一寸寸地扫视过去,想找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