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祖父偏爱我而已。”姜启颜插科打诨,“而且,我如今已这么大了,难不成还要重新回到娘的肚子,再让娘把我生成男儿身?”姜恪失笑,“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姜启颜也跟着笑,“只是逗爹笑笑罢了。过去的事情既然无法改变,那就无需纠结。而且,阿元玲珑剔透,又敏而好学,只是年岁尚小,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爹无需担忧。”
“他终究不及你,且还需要历练。”姜恪感慨了一句。两人又谈了一些事情,都没留意到僵立在门外的姜启元。
崔氏本要打发人给姜恪和姜启颜送燕窝,姜启元说他有学业上的问题想向爹请教,不如由他去送。崔氏乐得他们父子亲近,便放心地交给了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外书房,姜启元从下人手中接过食盒走至院内,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屋里姜启颜在夸赞他。姜启元的嘴角不禁上扬,正要伸手叩门,却听到了姜恪的评价。
那一句“他终究不及你”,像一把尖锐的刀,刺进了姜启元尚且稚嫩的心脏,痛得他攥紧了手中的食盒。深受姜恪信任的谋士季纬从西厢房出来,见姜启元愣在当地,正想开口询问。姜启元眼疾手快,将食指竖起示意他噤声。姜启元悄悄地走了过来,将他拉至厢房内,方道:“季先生。”
季纬施了一礼,姜启元连忙侧身以示谦让。季纬道:“小公子为何站在门口不进去?”姜启元若无其事地道:“母亲命我来送燕窝,我见父亲和阿姐在屋里谈话,不愿打扰他们。季先生,这食盒我就先放你这里,稍后有劳你呈给父亲。我还有功课要温习,先回去了。”
姜启元走至门口,又回身叮嘱道:“季先生,我来过的事,不要告诉父亲和阿姐。”季纬不解,欲问缘故,姜启元已径直走了出去。季纬拎起食盒走到门口,书房的门正巧从里被打开。姜启颜笑道:“季先生。”季纬放下食盒,拱手一礼,“见过二小姐。”姜启颜忙侧身回避。
季纬道:“老爷,小姐,这是夫人命人送来的燕窝。”“既如此,宁宁你就摆在院里的石桌上。”姜恪又让季纬,“季先生,请。”
姜启颜答应了一声,拿起食盒走至一旁的石桌。她揭开盒盖,里面上下两层。她先捧一碗放至姜恪面前,又捧了一碗放到季纬面前。季纬连忙施礼道谢:“在下不敢当。”姜恪拦他:“她小孩子家家,是晚辈。你当得的,不必外道。”季纬只好坐下。
姜启颜揭开下面一层,见还摆着两碗一样的燕窝,问道:“季先生,方才可还有其他人来过?”季纬心里着实一惊,捋了捋胡须,道:“方才只有夫人房里的嬷嬷过来,将食盒交给我便走了,并没有其他人来过。”
姜启颜奇道:“那怎还有两碗一样的燕窝?”季纬不动声色地说道:“或许是厨下的人搞错了。”“许是罢。”姜启颜不再追问,季纬见状才松了一口气。
姜启颜心里却开始生疑。崔氏管家有方,下人行事都极有条理。她不喜铺张浪费,因此厨房准备饮食时都估摸得非常精准。往常姜恪夜里在外书房忙碌时,她常命人准备两份夜宵,一份送予姜恪,一份送予季先生。另再派人送至清溪苑和姜启元的清辉苑。
今日崔氏知道她来了外书房,或许会把她的那份一并送来,但多出来的哪一份是?姜启颜心里一沉,“那父亲、季先生,你们慢用,我先回房了。”姜恪问:“跟你的人可在外面?夜里天黑,走路要当心。”
姜启颜笑道:“木槿在外面呢,父亲不必担心。夜已深,父亲也早点回房安歇。”姜恪含笑点头。
姜启颜出至院外,木槿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件藕荷色的披风,另提着一盏琉璃瓦绣球灯。木槿给她系上披风,姜启颜一面搭着她的手往清溪苑走,一面问:“方才可见阿元来过外书房?”
木槿回说:“并未见过公子。”姜启颜便放了心,只当是自己多虑了。却又听得木槿继续说道:“只是我曾回房拿披风,大约离开了一盏茶的时间,不知公子是否在那时来过。”
果然!姜启颜不由得停下脚步,闭了闭眼睛,嘱咐道:“明日你派人悄悄地去打听,他是否到过外书房。记得,不要惊动其他人。”见她脸色有些凝重,木槿连忙答应,“好,明日我亲自去打听。”
亥时末,清辉苑内姜启元仍捧着一本书在灯下认真翻看。一旁贴身小厮墨书上前劝道:“公子,已经快到子时了,您已经连着看了一个多时辰,也该上床歇下了。二小姐交代过,夜里光线不好,让您不要过多用眼,说会伤了眼睛。”
姜启元放下手,出了一会子神,问:“墨书,你觉得二小姐如何?”墨书连忙道:“奴才不敢妄议主子。”姜启元道:“无碍,你只管说。出得你口,入得我耳,过了今晚,我只当没有听过。”
墨书偷觑了他一眼,“奴才觉得,二小姐怕是个仙女托生的罢?公子您看,小姐她清雅脱俗,端庄贵气,以前常听得老太爷和大长公主夸她颖悟绝伦。为人又宽厚大方,素来体恤众人,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喜欢二小姐,下人们都很羡慕在清溪苑里当差的姐姐们哩。”
“是啊,没有人不喜欢阿姐罢。”姜启元牵起嘴角笑了笑,拿书敲了敲他的头,“也难为你,搜罗出了这么一堆成语。”墨书嘿嘿笑道:“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奴才这不是跟随主子久了,主子日夜苦读,我在一旁伺候,肚子里也藏了一些学问嘛。”姜启元放下书,往内间去,“我歇下了,明日寅时末唤我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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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容渊只着一身单衣横卧于长榻之上,如云缎一般的长发披散着,越发显得他单薄瘦弱。服侍了他十多年的内侍何进忠正在给他通发,容渊闭着眼睛道:“这等小事让其他奴才来便是。”
何进忠手上的动作轻柔无比,“殿下不喜宫女近身服侍,也不去陈良娣和穆良娣她们那里,那些小子毛手毛脚的,老奴哪里放心让他们来?”容渊不语,复又问道:“懿国公府的小姐,你可有了解?”
何进忠一面给他通头,一面答道:“老奴记得,懿国公府现有两位小姐。殿下指的是哪一位?”容渊道:“懿国公的嫡女,云冽的表妹。”
“那便是姜二小姐了。这位二小姐曾随大长公主和懿国公夫人进过几次宫,听说是个端庄知礼、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老奴还听闻,先懿国公和大长公主都极为宠爱她,在世家之间也颇有美名。”
“这倒奇了。”容渊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灯火辉映下他的手指反比那棋子更加匀润细腻。“小路子,你把今日缀锦阁里发生的事情向你师父说一遍。”“奴才遵命。”小路子把看到的学了一遍。“这?”何进忠觉着有些不对劲,“姜小姐为何不直接把玉佩让给长乐公主?”
“你也觉得有问题。”容渊微微直起上身,“照你方才所说,她知礼数懂进退,能得大长公主青睐的人也绝不是绣花枕头。为了一块玉跟长乐对上,完全不值当,除非这件事情背后另有隐情,或者她另有所图。”何进忠放下梳子,“那殿下可要派人去查一查?”
“着人去查懿国公府与缀锦阁的关系。”容渊往床榻走去,心想云冽这表妹倒是有趣,煞费苦心究竟有何目的。不妨顺着她抛出的饵去一查究竟,他愿者上钩,拭目以待。
何进忠应下,给他盖好被子放下幔帐。小路子熄了烛火,与何进忠一同退了出去。何进忠吩咐他:“晚上在廊下上夜,睡觉时要警醒点,留神殿下要茶要水。如今已入秋,不可让殿下着凉。若只管一味贪睡,小心我揭了你的皮。”小路子连连点头:“师父您放心。”
翌日,木槿匆匆回到清溪苑,向姜启颜禀报:“小姐,昨夜公子确实曾到过外书房,只是不到半盏茶的时辰就出来了。”姜启颜叹了一口气,果真如她所料。阿元怕是听到了父亲说的那句话,心里有了芥蒂。这孩子向来敏感多思,别因此生了嫌隙才好,她得想个法子才行。
木槿见她面有忧色,问道:“小姐,可有什么不妥?”姜启颜摇了摇头,“无事,去在中堂陪母亲用午膳吧。”
姜恪在衙门上值,姜启元在国子监念书,午膳只有崔氏母女两个。饭毕,姜启颜说:“娘,阿元的生辰,交由我操办吧?”崔氏狐疑地看着她,“你不是素来厌烦这些琐事吗?今日怎地主动请缨?”姜启颜搂住她的胳膊,笑道:“娘,我也大了,早晚都得会啊。”
崔氏仍旧不信,姜启颜只好苦着脸说:“娘又不准我出去,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自己找点事情,好歹打发时间。”“那便交由你负责。”崔氏道,“这是阿元的十岁生辰,马虎不得。我派竹影去协助你。”
竹影是崔氏的陪嫁丫头,是崔氏手下的第一得力干将,为人刻板严肃,府中上下都惧怕她,姜启颜其实也有点怵她。她忙撒娇道:“娘,竹影姑姑要帮您协理家事,哪里走得开。这样子,我先回房拟个章程,再向您汇报。您要是觉得还妥当,我就继续办下去,中途有什么问题,我再去找竹影姑姑,或者找您指点。要是您还觉得不行,再派她去帮我也使得。”
崔氏听她说得颇有条理,点头道:“暂且按你说的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