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颜回房,同木槿和蔷薇一起梳理出了具体的章程,然后向崔氏细细地说明宴会前如何准备、宴会时如何安排、宴会后如何收尾,何人何时于何处用何物做何事均安排得十分妥当,如何招待宾客、娱乐赏玩等细节之处也都考虑妥帖。
崔氏心下极其满意,却只是颔首道:“可以,你照这个去办。遇到拿不准主意的,就来寻我。”又吩咐丫鬟玉簪,“将对牌交予小姐。”姜启颜拿着对牌欢天喜地地回了清溪苑。
接下来的几日,姜启颜都在清溪苑的花厅内调度统筹,木槿蔷薇也忙进忙出。尤其是木槿,既要协助她处理宴请的事宜,又要管着清溪苑的大小事,还得审查外面叶修送进来的账册。
姜启颜知她是个大小事情都爱操心的人,劝她:“木槿,宴请的事情和房里的部分事情,你何不试着交些给其他人操办?你也只有一个身子,哪里同时兼顾得了这么多?”木槿道:“小姐,我还忙得过来。交给其他人,一来我不放心,二来我得花时间调教她们如何办事,办不好我还得重新安排,反倒更费工夫了。”
姜启颜不赞同地摇摇头,指了指下首的一张杌子,让她先坐下。木槿依言坐下,姜启颜便道:“你看你,眼下都发青。你要明白你的身份,是我房里的管事大丫鬟。我希望你将来能成为竹影姑姑那样的人。”木槿连忙站起身,说:“小姐,您可抬举我了。我哪里能跟竹影姑姑相提并论。”
“现在还不能,将来未必就不能。”姜启颜抬起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她坐下,接着道,“木槿,你身上有很多长处,思虑周全,熟识账务,办事勤恳稳妥。但你身上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也是你不如蔷薇的地方。”木槿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说:“还请小姐指点。”
姜启颜笑了笑,“你不必紧张,只当我们在闲聊即可。”她啜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莫要过于自卑,也莫要太过多愁善感。”
“你似乎很担心自己在清溪苑没有价值?所以你把很多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大到协管清溪苑,小到服侍我盥沐梳洗,桩桩件件你都亲力亲为,是想以此体现你自身的重要性,我说的对吗?”
“是蔷薇的存在,给你造成了危机感?”姜启颜的一席话,让木槿本就不安的心刹时变得兵荒马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哽咽不能成言,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姐,我,我只是——”
木槿哭了,姜启颜反而放了心。木槿向来冷静自持,从没有过情绪外露的时候,凡事都习惯性地往肚子里咽。然而一个人憋了太久,一直不得宣泄,迟早会出大问题。木槿和蔷薇是她的左膀右臂,将来还要互相陪伴扶持,出不得岔子。
姜启颜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好啦,你小姐我最怕别人掉眼泪,特别是美人落泪。你要是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木槿破涕为笑,“小姐,您怎么跟戏里唱的那些浪荡公子哥一样呢,被夫人看到又得念您了。”姜启颜笑道,“我倒想生成男儿身啊,大千世界,任我闯荡。木槿啊,跟我说说你的心里话吧。”
木槿垂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半晌才道:“小姐,您说的对,我心里是很自卑。因着您的重视,在这里大家都敬我重我,府里其他下人也都叫我一声姐姐。可我当初只是个贫苦人家出身的丫头而已,我那嗜赌成性的爹是预备把我卖到风月场所来偿还赌债的。如果不是小姐好心收留了我,此刻我应该如路旁的泥巴一样,任人践踏蹂躏。”
“我出身贫贱,不善言辞,不过略识得些字,不像蔷薇,也曾是官家小姐,会吟诗作对,又通晓医理,还活泼伶俐能逗小姐开心。我何德何能,能得小姐赏识信任,将协管清溪苑的重担交予我?我心里着实惶恐,只想着多做一些,再多做一些,事情越多身体越累我心里反而越踏实。”
姜启颜虽然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但真正听她说出了心底的纠结,她又有些想笑,竟有这般任劳任怨的人。这要放在现代企业,hr招到这样的员工会乐不可支吧……
“你啊,过于妄自菲薄。出身高贵如何,出生低贱又如何,不都是人,都长着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人无完人,你有你的长处,也有你的短处。木槿也一样,我也一样。”
木槿反驳道:“小姐才没有,小姐哪里都好。”
姜启颜忍不住扶额,失笑道:“我又不是圣人,连孔圣人都不敢说自己十全十美呢。你啊,无需拿自己的短处去同别人的长处比。你需知道,我很看重你,我需要你,你有广阔的空间可以作为,不要把自己拘泥于小事之上。”
“你是我的大丫鬟。但我把你和蔷薇视为我的左膀右臂,不止是伺候我起居的下人。现在你们协助我管理清溪苑,日后我出阁,亦需要你们陪着我,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木槿心里感动,上前握住她的手喊道:“小姐,我会一直陪着您的。”姜启颜反握住她的手,“像你说的,你小姐我哪哪都好。你既要陪着我,就须得让你的心性更加坚韧,变得更加自信。摆正你自己管事丫鬟的位置,前期花时间和心力调教好其他人,后面就会事半功倍,而不是事倍功半。统筹安排,和亲力亲为,这两者之间的度你要把握好。”
木槿重重地点头,“小姐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好好体会细细琢磨,定不负小姐的教导。”姜启颜很欣慰,“我信你。”
恰巧这时,蔷薇捧着一束百合花跑了进来,兴高采烈地说道:“小姐,您看这花好不好看?”还没待姜启颜回答,她看见木槿眼眶通红,分明是哭过的,吓了一大跳:“木槿姐姐,你怎么哭了?”
木槿正欲搪塞过去,蔷薇“噗通”一声跪下,抱住姜启颜的腿,央求道:“小姐,姐姐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您就原谅她罢,她最近事情太多了,我常见她熬到半夜三更还没有睡下。是我不好,只顾着贪玩,没能帮得上姐姐。您要是生气,就处罚我吧。”
脑补过头真要命,姜启颜把手放在桌上支着额头,道:“你起来。”蔷薇硬是不起,只说要姜启颜罚她。姜启颜无奈道,“木槿,她交给你了。”木槿见蔷薇一心为自己求情,心里又是熨帖舒坦又是酸涩惭愧。她对蔷薇心存芥蒂,蔷薇反倒信她敬她,到底是她自己太过自私狭隘。
木槿正要上前去扶她起来,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哟,妹妹,都说你宽厚大方,素来体恤下人,如今怎么也责罚起人来了?”来人一面说,一面摇着扇子进来了。蔷薇听到她的话,急忙站了起来,同木槿一起行礼,“见过大小姐。”
姜启颜站起身,让道:“姐姐来了,姐姐请坐。”姜萱一身红绫长裙,珠围翠绕,用团扇掩着嘴唇,笑道:“妹妹,我在门口就听到丫头喊着什么原谅啊责罚啊。依姐姐说,这大好的日子,二弟的生辰也要到了,就放过她们罢。”
蔷薇忙道:“奴婢斗胆回大小姐,方才奴婢二人是在同小姐玩笑,小姐并不曾责罚奴婢。”“哦?”姜萱笑道,“原是我听岔了。我说呢,妹妹你素日里温婉仁厚,深受府中下人的爱戴,又怎么会责罚下人。”
姜启颜淡笑道:“姐姐你说笑了。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她们若做错了事,我也是要罚的。”姜萱被她拿话一堵,心里一噎,只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妹妹,最近怎么没见你出门逛去?倒是一直闷在家里。”她这妹妹素来得宠,祖母去憩园休养前还再三叮嘱伯娘不可拘束了她。如今也不知道她犯了何错,竟让一向纵着她的伯娘罚她不许出门。
姜启颜道:“近日身上不自在,懒懒的,天又闷热,我懒怠出门。娘又嘱咐我操持料理阿元生辰的事情,我也没有闲工夫。”“我怎么听说是妹妹犯了错,伯娘不准你出门。”姜萱挑了挑眉,“妹妹你究竟犯了何错?不妨告诉我,我去找伯娘帮你说情。”
“没有的事,姐姐是听谁说的,我去问她。”姜启颜反问道。姜萱自然不能回答,故意纠缠道:“真的没有?”姜启颜看着她,笑着说:“自然是没有。姐姐若不信,不如去问问我娘。”
姜萱一看到崔氏那张脸就怕得很,讪笑一声,端着一杯茶坐在那里搜肠刮肚地想如何继续膈应姜启颜。姜启颜却没心思费时间同她磨牙,正巧有管事媳妇进来要向她回话,姜启颜便端起茶来道:“抱歉啊姐姐,我还有事情要忙,等闲了我再去陪姐姐说话。”
姜萱气闷,话到了嘴巴复又咽下,只得憋屈着道别,出了院门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