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颜道出她对局势的看法,“幕后之人陷害谢家,为的是削弱太子的势力,争夺皇位。如今太子虽已登基,可皇位之争不会就此终结。”
“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中,韦太师是清流的代表,朝堂上素来持身中立;席尚书代表着武将,是太后陛下一派;方御史在文臣学子中声望极高,旗帜鲜明地拥护楚王;至于我们家,则属于世家和宗亲。”
“先帝取的是清流和世家、文臣和武将互相制衡之道,但由此产生的党争必定无法避免。”
“我们和谢家一向交好,谢家倒了,姜家恐亦有险。爹,我入宫,一方面是想查清真相,为姨父和表哥他们报仇,洗清他们莫须有的污名;另一方面,家里悉心养我十多年,我情愿入宫,为姜家的荣耀出力。”
“家族的荣耀无须你操心!”姜恪突然低喝道,“现在自有我和你叔父担着,将来还有你堂哥和你弟弟。整个家族的担子,不会落在你们女子的身上。你和阿萱,只需要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即可。”
姜启颜却坚持己见,“爹的爱护之心,我明白。只是爹,我并非一时冲动,对于入宫后要怎么做、可能面临的难处和应对之策,我已仔细考虑过。我虽资质一般,但也非蠢笨之人,在宫中有自保的能力。以前我想做什么,爹从来没有反对过,这次也望爹能允准。”
从小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一脸执拗地述说着她的抉择,姜恪的心里既有欣慰又有纠结。欣慰的是女儿眼界高远,聪颖过人。纠结的是,要不要阻止她进宫?最终他长叹一声,道:“我须想想,你先回去,也再想想。”
接下来的几天,姜恪整日忙于公务,早出晚归,姜启颜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她以为父亲在使缓兵之计,问崔氏的意见,崔氏也只说不同意。眼看上报选秀名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姜启颜无法,开始绝食明志。
姜启颜绝食的第一天,姜恪和崔氏并没有去清溪苑看她,夫妻两个满脸愁绪,相顾无言。
姜启颜绝食的第二天,木槿来报,说小姐虚弱得不成样子,求他们两个去看望小姐;姜恪和崔氏仍是不去,崔氏在卧房内哭得眼睛都肿了。
姜启颜绝食的第三天,木槿哭着说,小姐三天滴水未进,已经昏迷不醒了。
崔氏过去的时候,姜启颜阖眼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嘴唇干得皴裂起皮,口里还在念着“表哥…….”“我要入宫。”
“真是冤孽啊!”崔氏流着泪命人给她喂参汤,汤送进嘴里却咽不下去。崔氏望着女儿惨白的小脸,心里疼得要命,连唤了几声“宁宁”。姜启颜晕乎乎地醒转过来,半睁着眼睛喊了一声:“娘。”
崔氏终是妥协了,忍住眼泪说:“我们不拦着你。你要入宫,就——去罢。”说罢她又捂着帕子哭了起来。姜启颜想要起身,身上脱力又摔了回去,木槿和蔷薇连忙伸手将她半搀半抱扶了起来。
姜启颜伸手抱住崔氏,断断续续地说着:“娘——宁宁不孝……惹娘伤心了。”“我的儿!”崔氏回搂住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毁伤?你这是在拿刀剜我的心啊。以后再不许这么做了!”
“娘,对不起,对不起!”姜启颜哭得抽噎不已。蔷薇给她轻轻地拍着背,木槿回身端起参汤,劝道:“小姐已经三天水米不进了,喝口参汤吧?”
崔氏接过碗,舀一勺汤喂到她嘴边:“快喝,好好把身体养回来。瞧瞧你这副鬼样子,你想入宫陛下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姜启颜咽下嘴里的汤,往她怀里一滚,“娘!”
“别跟我撒娇。”崔氏摩挲了一会儿她的背心,“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姜启颜抬起头问:“那,爹呢?”
崔氏叹息着道:“你爹也同意了。”姜启颜还欲开口,崔氏早料到她要问什么,“要问你祖母是吧?你爹说了,他会去说服。”
姜启颜苍白的脸庞上漾开了得偿所愿的笑意。
休养了两日,姜启颜的身体恢复如初,她让木槿将姜萱请了过来,说了她准备入宫选秀的事。“姐姐,我知道你同钱家公子两情相悦。今日请姐姐过来,是想告诉姐姐,如果姐姐不想去选秀,可以不用顾及朝廷的规定而勉强委屈自己。”
姜萱本来已经认命了,打算在应选时赌一把,赌上苍听到她的祈祷让她落选。如今听姜启颜说她要入宫,姜萱十分诧异,“好好的,你怎么会决定入宫?”
姜启颜道:“姐姐,我入不入宫,都无所谓。可是你不一样,你那么喜欢钱家公子。姐姐和钱家公子,一定要好好的呀。”
姜启颜笑着给她祝福。可姜萱看着姜启颜比去年瘦了许多的脸庞,忍不住落下泪来,伸手抱住了她。
这是姜启颜有记忆以来,姜萱第一次抱她,也是姜萱第一次为她哭。她拍了拍姜萱的背,笑道:“姐姐,你干嘛哭?我可是第一次见你在我面前哭呢。”
姜萱忙拿帕子擦干眼泪,挣开她的手,粗声粗气地道:“我才没哭,你看花眼了。”姜启颜笑而不语。
姜萱沉默半晌,复又张开双手抱住她,“宁宁,你的心意我记住了,谢谢你。”姜启颜将头枕在她肩窝,安慰她:“姐姐,我选择入宫,有自己的小心思,不单单是为了你,只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不要因此心怀愧疚,你和钱公子,幸福就好。”
“好。”姜萱哑着嗓子道。她虽然身为姐姐,但从小到大一直是宁宁在迁就她,委曲求全。愧悔不断涌上她的心头,姜萱强忍的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洇湿了姜启颜的背。
从前年少无知时,多少可笑幼稚的龃龉和不平,如今尽数消散在了三月的春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