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诗音摊了摊手，无奈地道：“等我有了意识后，我就成了这幅鬼样子。那时，昭阳宫已空无一人，蛛网横结，灰尘漫天。我出不去，也没有人进来过。直到不久前，这里才重新热闹了起来，先是隔壁的蕴华殿，再是这里。可是他们都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陆姑——”姜启颜顿住，称她为姑娘似乎不大合适，于是她改口道：“陆娘娘，你我之间或许是有什么特别的缘分。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
陆诗音的眸子一亮，可很快又暗了下去，满脸写着纠结不定。姜启颜也不急，坐在那里等她慢慢地想。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听得陆诗音道：“你我素昧平生，劳烦你我实在心有不安。可我也没别的法子了，我有三个心愿，要厚着脸皮求你帮忙了。”
姜启颜忙说：“陆娘娘无需这般客气，你说就是，能替你做的我一定尽力。”陆诗音的面容稚气犹存，想必死的时候年纪比她也大不了多少。这么多年魂魄一直被困在深宫里，该是何等的寂寞和绝望？
“你不用叫我陆娘娘啦，陆娘娘早死了。叫我音音吧，以前在家时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的。我叫你颜颜？”陆诗音脸上热情真诚的笑容，令姜启颜颇为触动。她也笑着说：“好的，音音。我小字宁宁。”
“宁宁，你的小字可真好听。”陆诗音握住她的手，姜启颜竟然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柔软和温度。陆诗音道：“我想知道，我的爹娘如今怎么样了？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害的我？还有，我不想这样子不人不鬼地困在这里，我想去投胎，哪怕来生变成一只鸟儿也好。”
陆诗音说着说着又要落泪，姜启颜忙道：“我答应你，我会尽力完成你的心愿，你莫哭了喔。”陆诗音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爱娇地道：“宁宁，你真好。”
“对了，你说你是徽州人氏？那你父亲的名讳是？还有，你说你喝了贴身宫女端给你的牛乳就没了意识，你还记得那宫女的姓名和样貌吗？”姜启颜问。
陆诗音一一答道：“家父名讳陆濯，我死的那年他在徽州任知州，现况我就不得而知了。那宫女叫沉香，今年应该是二十四岁上下，她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些，鸭蛋脸，眼睛细长，嘴唇略厚，右手手心里有一道约一寸长的疤痕。”
姜启颜默记下后，道：“我会安排人去办的，你放心。”陆诗音笑逐颜开，“我信你。不知为何，我一见你就倍感亲切。”
奇怪的是，姜启颜也深有同感，否则只是初相识，她不会对她毫无戒心。两人又聊了几句，姜启颜没忍住打了个哈欠，陆诗音忙说：“夜深了，你快些睡吧。”姜启颜想起明日还要去拜见淑妃和德妃，遂起身往架子床走去，中途又停住步子回身问：“你呢？”
陆诗音呆了一呆，而后笑道：“我不用睡觉的啦。你不用担心我，我要是累了困了，会安顿好自己的，这屋子我可比你熟悉呢。”姜启颜失笑，是啊，陆诗音是这座宫殿的前主人，可不比初来乍到的自己更加熟悉？
折腾了这么一通，姜启颜的后脑勺刚挨上枕头，瞬息间她便坠入了梦乡。翌日卯正二刻，木槿进来将她唤醒，“主子，该起身了。”
姜启颜睁开迷蒙的双眼，晕乎乎的脑子慢慢地闪现着昨夜的事情。她偏头打量了一眼室内，并未瞧见陆诗音。莫非昨夜之事只是她的黄粱一梦？
木槿瞧她躺在床上只顾发愣，含笑再次唤道：“该起身啦，主子待会儿要去拜见淑妃和德妃两位娘娘的，去晚了怕是不好。”
“这就起来。”姜启颜坐起身来，暮春和晚秋捧了脸盆和巾帕进来，三人一同伺候着她梳洗妥当。暮春挽好堕马髻，从螺钿中拿了一根攒金红宝挂珠钗，“主子，这钗十分华美，不如戴这个？”
姜启颜道：“这钗不合适，换别的。”暮春讷讷地将钗放回原处，螺钿中放着数十根发簪和发钗，她犹豫不决该选哪根。木槿上前道：“今日主子要去拜见娘娘们，不好招摇，选素雅一些的即可。”
暮春便从中选了一根芙蓉纹白玉簪子，“主子，这个可使得？”姜启颜颔首，“可。”随意用了两口早膳后，姜启颜带着蔷薇和李吉祥出了昭阳宫，道：“先去棠梨宫。”
淑妃陈雪停，面貌温婉恬静，浑身盈绕着一股书卷气。姜启颜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书案后，对着案上的稿纸埋头思索。斯人如兰，岁月静好，姜启颜不愿出声打扰。
淑妃的贴身宫女挽月轻声提醒她，“娘娘，姜美人来了。”姜启颜行礼笑道：“臣妾含英殿美人姜氏，给娘娘请安。”
淑妃闻声抬起头，“呀”了一声，歉疚地笑了笑，“快快起身。瞧本宫这脑子，竟没有注意到。”
姜启颜忙道：“是臣妾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娘娘了。”“无碍。”淑妃在一张圈椅上坐下，又让姜启颜坐，“姜美人刚入宫，一切可还好？”
姜启颜在她下首坐下，笑道：“谢娘娘关怀，臣妾一切都好。臣妾请安来迟了，本该昨日就来拜见娘娘的，谁想收拾整理东西直忙了大半天。后来见天色已晚，怕叨扰娘娘休息，因此今日一早就来给娘娘赔罪啦。”
淑妃不甚在乎地道：“这有什么？大家同为陛下的嫔妃，相见的时候多的是，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
“娘娘宽容大度，臣妾敬服。”姜启颜从蔷薇手中接过一个匣子，“臣妾在闺中时，曾耳闻娘娘通星象，精历算。臣妾家中藏有前朝大家祖申所著的《天象星经》一书，可臣妾于这上头一窍不通。不忍使宝书蒙尘，便献予娘娘了。”
她将匣子递与淑妃。淑妃顾不上矜持，直接接过打开一看，看见匣内古籍时双眼不由得放光。因着这陡然明亮的眼睛，她沉静的面容也瞬间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