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樱花也已睡去。白日姜启颜补了个好眠,夜里就走了困意。窗外的虫鸣清晰可闻,她握着一卷书,在灯下静静地翻阅。暖黄的烛光给她姣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细腻的蜜釉,长睫在睑下垂出蝶翼状的阴影。
“好美喔。”室内突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突兀,姜启颜翻书的手骤然顿住。
疑心是自己幻听,姜启颜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并无他人。她将视线重新投回手中的书,正要接着看时,那娇滴滴的声音又出现了,“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迷人。这话果然不假。”
姜启颜只觉毛骨悚然,脊背一阵阵发凉,不由吓得尖叫起来,“什么声音?!”静默,一片令人心悸的静默……她握紧手中的书站起身来,压住心里的恐惧,徐徐地转身。
“咚咚咚。”有人在外叩门,“主子怎么了?”姜启颜轻吸了一口气,“噢,没事,进来。”是二等宫女盛夏,屈膝道:“奴婢在外值夜,听到主子的声音,主子可是有什么需要?”
姜启颜不动声色地问:“方才好像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你在外面可曾听见?”盛夏摇了摇头,“奴婢并未听见什么声音。主子可否同奴婢细说?”
姜启颜心内惊疑更甚,面上依旧若无其事地道:“那声音有些尖锐刺耳,像是某种小动物在叫?”盛夏了然地道:“宫里偶有野猫出没,许是野猫叫春,扰了主子安宁。奴婢去给主子煮一盏安神茶来?”
从进来后,盛夏的神色始终如常。姜启颜掩在袖中的手指已将书攥出了痕迹,“不用。我也困了,你自去睡吧。”盛夏将床铺好,福身退了出去。
门被阖上,待盛夏的脚步声消失后,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能听得到我说话?”仔细听来,那声音里还透着十分明显的惊喜。
姜启颜的呼吸一滞,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我……我是不是把你吓到了?”那声音此刻又含着些歉意,“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你不要怕我呀,好不好?”
姜启颜吐出胸中的那口气,骤然回身,抬头往上方看去。一个身穿石榴红绫裙的年轻女子正双手抱膝,缩在半空的一个角落里,眉目倒是鲜妍,脸庞却透着稚嫩娇憨,一双妩媚的眼睛此刻正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这,到底谁吓谁啊…….姜启颜见了她的真面目,心里的惧意反倒去了大半,好奇心起,她壮着胆子压低声音问道:“你——是妖是鬼?”
那女子睁大了眼睛,“你还能看见我?”她从半空里飘了下来,站到姜启颜面前,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你真的能看见我啊!”
姜启颜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往她肩膀上戳了戳,手既没有穿透她的肩膀,也没有任何触感。姜启颜不由倒退了两步,再次问道:“你是妖是鬼?”
“这个……”那女子两根食指对了对,脚尖在地上碾了碾,“这个我也不知道呀。”她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应该可以说是鬼吧。我记得我很久前就死了,死之后魂魄一直被困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黑白无常懒怠,忘记了我这么号人,哦,这么一号鬼,也一直不带我去地府投胎,害我一个人——喔不,一个鬼孤零零地在这个鬼地方呆了这么久。”
她兀自在那里碎碎念,姜启颜一脸惊奇地听她絮叨。姜启颜本就是个胆大的,平时志怪话本不知道看了多少。如今瞧面前的“鬼”一脸憨样,面容活泼娇俏,压根不似话本中描写的那么恐怖,心中残余的惊惧全然消散了。
那女子念叨完了,才想起面前的人,“你不怕我啊?”姜启颜摇了摇头,“你又没有伤害我,我不怕。”须知有的时候,人心比鬼更可怕。
又听那女子娇声笑道:“我叫陆诗音,徽州人,你是哪家的姑娘?”姜启颜答:“我是姜启颜,家父懿国公姜恪。”
“嗯?”陆诗音歪了歪头,“懿国公的名讳不是姜敬吗?”“姜敬是家祖。”姜启颜观她不解的神色,心里疑团顿生,“陆姑娘,冒昧问一句,你是哪一年过世的?”
“成泰十九年除夕亥时。”陆诗音毫不迟疑地答道。死后被困深宫,与外界全无往来,对时间的流逝亦无知无觉,她只能不断地回想往事,好时刻提醒自己还存在于世间。
祖父是成泰二十年逝世的,难怪她会有此问,姜启颜沉思不语。“对了。”陆诗音问,“现在是哪一年?陛下他,还好吗?”
姜启颜在罗汉床上坐下,“陆姑娘,我们坐下来说。”陆诗音虽然觉得自己坐与不坐并无差别,可还是依言在另一侧坐下。
姜启颜道:“如今是景熙元年,距你去世已经过去了六年。你口中的陛下,应该指的是先帝仁宗吧?先帝,于去岁十月驾崩了。”八壹中文網
“景熙元年……”陆诗音喃喃自语,泪珠自她妩媚的眼角滚落,“陛下他,驾崩了?”
姜启颜想给她递块帕子,手伸到一半发觉她擦与不擦也无差别,“是。仁宗去岁十月忽染重病,医治无效后驾崩了。”陆诗音哭得更凶了,简直称得上是撕心裂肺。
姜启颜见状,忙起身到她那一侧,柔声道:“莫哭了,莫哭了啊。”不过,她还是问了出来:“先帝驾崩,你为何哭得这么伤心?”
陆诗音抽噎不停,“我是陛下的妃子,他很宠爱我的,入宫不过三年,他就封我为昭仪。乍听闻他驾崩,我这心里呜呜呜…….”说着又哭了起来。
“陛下——先帝十分宠爱你,那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姜启颜暗自揣测,莫非是圣宠优渥,遭了他人的毒手?
陆诗音止住眼泪,幽幽地叹了口气,托着下巴道:“我也不知道。那年除夕,我和服侍我的宫人们一同打叶子牌,至亥时方散。然后我的贴身宫女端了一盏牛乳给我,喝过后我就开始犯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