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渊想起余鄂保的请托,问:“你的宫女医术不错,余卿想同她探讨一二,此事你看是否可行?”
“当然可以。能向余太医讨教学习,是蔷薇的福气。”姜启颜一口应下,想起方才容渊所说的互相信任,遂问:“楚王太妃那边,陛下打算怎么办?我在宫外有些人手,若有能出力的地方,陛下尽管吩咐。”
她只说在宫外有人手,却没提宫内。一是,容渊在宫里的权力远比她大,她那点人手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的。二是,虽说两人达成契约,要互相信任,但她时刻都记得容渊是天子,这世上应当没有哪一任天子乐见臣子在皇宫内安插人手。
“你说的那个太监,朕已命人去查,应该要不了几天就能查到下落。只是,要动楚王太妃,必先动御史大夫方正。”容渊将冀州秋闱舞弊一事说与她听,“永安宫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朕打算静观其变,让他们两派狗咬狗。必要的时候,再出手帮永安宫一把。
“朕已派人暗中去查,只待查证的结果了。不知道冀州秋闱舞弊,是否确有其事?而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的方大人,在这件事情上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无辜?”
“冀州秋闱,确实有人舞弊。”姜启颜言之凿凿。“嗯?”容渊凑近寸许,“你知道些什么?”
早在入宫前,姜启颜已命人盯紧越王和楚王一派的人。她手中的隐阁,查探消息的能力一绝。冀州秋闱舞弊能闹上朝堂来,少不了隐阁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上京告状的学子,是暗阁的人一路护送进京的。李遥的出现,也是她的人在刻意引导。为的,正是把方正拉入泥潭。
不过,隐阁和暗阁是她的底牌。既是底牌,便不能轻易示于人前。因此,她只是说:“我姐姐的心仪之人,正是此次冀州秋闱的学子,平日里治学严谨,学问扎实,中举十分有望。”
“重阳节前,家里捎了信给我。姐姐的信里说,她的心上人落选了,而中举的学子中,有不少是不学无术的草包。他因此备受打击……”
“他既是本届学子,是否知晓什么隐情?”如果他能提供线索,此案查起来会事半功倍。
姜启颜就等着他问呢,“家姐在信里说的并不详细,个中详情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陛下有需要的话,可以派人去问他。”
容渊顺着她的话问下去:“此人是何方人氏?”
“国子监监丞钱学龄大人的长子,名讳钱若琛。祖籍冀州,眼下应还在京城。”
“朕会派人去寻他。”说着容渊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心内起了疑心,目光灼灼地盯着姜启颜,问:“此事,有你在其中推波助澜吧?”
一切看起来都是巧合,但容渊却认为,所有的巧合背后都离不开人为。
姜启颜再度为他的敏锐洞察力而震撼。她还没有否认,容渊已经从她的神情中得出了答案,“果然。你呀,到底还是不信朕。绕这么大弯子,不嫌累么?”
不知为何,姜启颜似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淡淡的宠溺之意。不,一定是她听错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低眉浅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陛下,时辰不早了,不如安歇罢。”
说着她转身就往床榻上走去,容渊抚唇低低地笑了起来,起身跟随她的步伐。不紧不慢,不远不近,他和她之间,只有数步之遥。
灯烛一熄,黑暗瞬间放大了人的听觉和嗅觉。身畔男子呼吸沉稳而有韵律,极品龙涎香芳润清馥,萦绕于姜启颜的鼻尖。心绪不宁,她全无睡意,干脆睁开了双眼,定定地望着床帐上绣的一朵海棠花。
“睡不着?”容渊忽然翻身向右,“是朕在你身边,你不习惯吗?”“……啊,也不是。”姜启颜随口扯了个谎,“今日午后睡久了,现在倒没了睡意。陛下睡吧,不用管——”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容渊说:“朕也不困,不如我们来闲聊吧?”
“那聊什么?”
“嗯……”容渊沉吟片刻,问:“你与朕见过的世家千金,大不一样。你父亲姜恪,性子端肃严谨,你母亲亦出身名门。朕好奇的是,怎么会养出你这么——”顿了顿,他才接着说:“跳脱的性子来?”
姜启颜笑道:“跳脱?我得谢陛下嘴下留情了。毕竟我还以为,陛下会说我离经叛道呢。”容渊也跟着笑了起来,“离经叛道倒不至于。”
“我啊,从小是在祖父祖母的膝下长大的。陛下或许听说过隔辈亲?”
“嗯,听过。”
姜启颜接着说:“祖父十分疼爱我。他老人家性子洒脱不羁,最看不上那些繁文缛节,他把我充作男孩子养。我祖母呢,和他观念一致。陛下你不知道,我祖母在冬日里,曾命人买过一车《女则》《女训》来烧着玩。”
“……”容渊惊叹不已,“河洛大长公主,果然不同凡俗。”
“是啊。我祖母她当真是个奇女子。”说起她来,姜启颜滔滔不绝,“她睿智过人,高瞻远瞩,令我十分佩服。可有的时候,又跟个小孩子一样,爱玩爱闹。我祖父在世时,我常见她和祖父撒娇,要祖父亲自去平乐街给她买太师饼吃。”
容渊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再也想不到,在宗室地位超然的河洛大长公主竟是这样的性子。
“啊,我扯远了。”姜启颜把话题拉了回来,“父亲忙于政务,在管教子女上面精力有限。我母亲倒是想管我,但我仗着祖父祖母的疼爱,只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我母亲嫌弃我太闹腾了,不够端庄娴静,还特意给我取了一个小名,指望能借它压一压我的淘气。”
“宁宁?”
“嗯?”姜启颜下意识应了一声。应罢她偏转了头,问:“陛下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朕曾听——”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他曾听谢云冽如此唤她,如今私心作祟,他只是说,“听陆充仪这般叫过你。”
“陛下好记性。”
“夜深了,明日还要早朝。我们,明儿再聊。”容渊忽然低低地笑了,清润的嗓音因为低沉的笑而多了几分缱绻。他说:“睡吧,宁宁。”
他分明是第一次这般唤她,但落在姜启颜的耳中却无端生出了一股熟悉感,像是远古的呼唤,穿山渡海而来,烫红了她的耳朵,撩动了她的心弦。
姜启颜裹紧被子,慌里慌张地翻身向里,“睡了,晚安陛下。”
“晚安?是何意?”容渊却没听见她的回答,只有她清浅的呼吸声。容渊也不再问,伴着她的呼吸声,他也渐渐入眠。
窗外雨声缠绵,屋内好梦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