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儿自晕厥之后,虽几个时辰内经手了数人辗转了各地,颠簸动荡却一直半昏半醒睁不开眼睛,对身边发生的事只能说隐隐有印象却不知具体怎样。到亥时柳飞雪死于捞月教教徒之手、她与南弦一同被关在那木屋之后,才终于有了半刻安定,吟儿不支睡沉过去。 这场梦做得真长,真乱,时而有金人来打,时而有越野来杀,时而还有郭杲的人出没,吟儿真可怜,在梦里还要不停被敌人追杀……好在,打金人的时候有海将军,躲越野的时候有红樱,对付郭杲的时候有向将军……吟儿下意识地想掩腹,小猴子,娘会保护你,等爹从黔州凯旋……可是手好像被什么绑着一样,忽然,下腹就一阵牵扯的疼,向将军原还微笑,突然敛了神色,不由分说将她扶起,吟儿不敢看,适才坐着的地方有没有血,只见到向将军色变厉喝:“军医何在?!”
不久军医便来了:“主母宽心……少主无碍……” 小猴子,没事,没事就好……可为什么,明明已经没问题了,已经快七个月大了,天阙峰上,为什么还是留不住……向将军没在,向将军那天晚上因为给她挡酒而失职,所以,没有向将军在身边,小猴子就保不住…… 小猴子?不,不对,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弹筝峡里我勾引林阡的时候,明明筹谋的是一个小牛犊!小牛犊!吟儿陡然惊醒,越往醒的方向就越疼,是那害她在锯浪顶躺了几个月的感觉,现在又……小牛犊,又没了! 吟儿睁开眼睛,当即落泪长叹,主母真没有孩子缘啊!杨妙真的话又出现耳际,难道,难道是真的……小牛犊,它还是向将军用命换来的,我怎能……我竟能!吟儿心神恍惚,悲恸早把疼楚压了过去,满怀着失落悲戚与忏悔绝望正自哀叹,忽而腹中却有个异物,刚刚还像死的,猛地又踹了她一脚。哼,我不动你以为我死的啊! 吟儿大惊,凝神再感觉,小牛犊在她腹中踢了一下,等一下又是一下,再一会还有一下,很凶很大力,再片刻,它才不体恤她受不受得了,竟还转身啦,吟儿觉得,小腹上就像鼓起一个很硬的大包似的,小牛犊它没死,它没死……这孩子,生命力竟然这样顽强……吟儿一霎悲泪换喜泪,哽噎着对它反复:“小牛犊,谢谢你,谢谢你还在……” “心情要高兴,否则,孩子也会不高兴。”
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吟儿一愣,傍晚这个名叫南弦的女人还想杀她报夫仇,此刻,冷漠却全然换为温柔。抽离了仇恨不谈,南弦到底也是个母亲。她看见吟儿流泪,误以为吟儿是伤痛。 吟儿机灵,瞬间意识到南弦对自己没有杀机,当时便回报给她一个感谢的笑容,自然而然。南弦看见的时候,不知怎的心就一颤,曾几何时,自己的笑也是这样的纯粹。 “这是什么?”
吟儿忽然发现,南弦身边不远的角落里,貌似在冒着些白色的烟气。南弦急忙对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切勿声张,吟儿会意:“出什么事了?捞月教,叛军?”
南弦表情凝重,点了点头,外面那些新教徒,武功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否则不可能对柳飞雪穿喉毙命,他们的动作凌厉且一致,堪称比旧教徒更快、更锋利、更没有感情。亥时事变的关头,柳飞雪部下里的新教徒杀了旧教徒,而南弦埋伏在南面等着杀林阡的部下们,也一定发生了一模一样的内变。此刻,新教徒会合以后,一部分另有任务去了,一部分似是只想留在原地,等待下一步指示。 无巧不成书,因为那个宋国细作的存在,南弦选择了分道扬镳调虎离山,加上吟儿是私生女的可能性,一起给了柳飞雪谋夺家业的最大契机。可惜柳飞雪的心机,暴露得太不是时候—— 柳飞雪,他本来是一个可以救南弦和吟儿的人,偏偏最早就要把南弦和吟儿抓起来烧死。于是,这些新教徒们,看热闹一样地等着柳飞雪把她们抓起来,再赶在他烧死她们之前将他毙了,干干脆脆。 “太好太轻易的东西,容易让人不珍惜,也太容易失去。”
吟儿听罢南弦的分析,叹。 捞月教的情境跟抗金联盟是有些相似的,从陇陕到山东这一路的仗打下来,归顺盟军的人心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声势几乎飞速地增长,然而,有些背叛的因素也同时潜伏和沉淀,所以伤害比以往更多,死伤则更加惨烈……不同之处在于,同样是麾下叛变,林阡到最后一定能克服一切、还盟军一份安定,而柳峻和南弦,可还行吗?这些都只看,各自对麾下的驾驭了。 “爹对捞月教的重振,虽然出发点和决心都是好的,奈何操之过急,反而被有心人加以操纵。”
南弦点头说。 思及傍晚营帐前这些教众对蓝至梁的称呼,吟儿这才恍然大悟:“蓝至梁的指示,竟比捞月教死士的铁令,更加有效……”蹙眉:“然而蓝至梁,到底凭何要……” “我也不懂。教众叛变,我竟失察,牵累了你。”
南弦叹,“现在他人还未到,所以这些教徒都只是关着我们、等他到来,其后阴谋,实难预料,不知他到底会否留我活口,又究竟要置你于何地——但总不能等死。”
转过脸来,看着吟儿:“你放心,我定会在他来到之前,将你带到安全之地……” 吟儿循着她目光看向那木柴里的白烟,南弦她,善于用寒毒,原来如此……只是这么不起眼的一缕,就足够在短时间内就放倒周围一片人。 “你先把这解药服下。”
南弦艰难给出一瓶解药。 “不……”吟儿摇头,时刻记得,小牛犊不能乱吃药。 “唉,我竟忘了。”
南弦一怔,“只是,若不服解药,吸入过多便会错乱,严重者死。”
“只要不吸入,便行了,是吗?”
吟儿问,“毒烟起效的地方,我可以暂时闭着气,南弦姑娘尽快将我带出去。”
“……”南弦冰冷的脸忽而有些融化,正在磨断捆缚的双手,也因这句话而停顿,笑叹,“真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的命不在我的手上,却是托付给了我。”
“因为南弦姑娘是有情人,我最欣赏重情重义的人。”
吟儿认真说,适才柳飞雪指着南弦鼻子骂时,吟儿曾有过半刻清醒,听到了所有婊(和谐)子、勾当、浑身解数,是以对柳峻与她的禁忌之爱略知一二。 “不应该有的情,便不必欣赏了。”
南弦恢复冷漠,误以为吟儿嘲讽。 “错了。感情这东西,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
吟儿摇头,坚定。不止柳峻南弦,还有吴越石磊,还有她的父母亲,更有她自己和林阡。 南弦一怔,转过头去,霎时亦有些感触。 却说就在这子时前后,柳峻这恍惚一觉醒来,见南弦和吟儿还未归营,自是觉得蹊跷,勉强起身添了衣衫,坐在榻旁强撑良久,感觉一直都不甚好,提刀时亦连力气都没有,站起走也东倒西歪。 “不好了教主!”
便那时帐外有教徒惨呼,柳峻一惊即刻站起,赶紧出帐去看,那教徒狼狈不堪,满身满脸都是血,衣服也是这儿被割了一刀那儿被划了一剑。 “出什么事了?!”
柳峻大惊询问。 “宋军突袭,副教主被困!”
那教徒说了良久,才把事情说清楚。 “她被困何处!?”
柳峻问,那教徒指向南面。 柳峻毫不犹豫上马,率众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