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南弦绳缚终于脱开,转身迅即来解吟儿,动作轻微奇快,值得以命相托。 南弦扶起吟儿齐到门后,那时毒烟俨然已经生效。看守兵将陆续头晕、软倒,且从最近处起最先发作,毒性可谓立竿见影。南弦为助吟儿尽快离开,不等他们全部倒完,便带同她一并破门而出,随刻开始冲关。 见她二人陡然突围,众教徒都是始料不及,接二连三提刀携枪,却是刚要应战就中了毒,于是堪堪倒在半途。却终归有体格强劲些的,还能坚持片刻跟南弦对战。 南弦带吟儿停在屋外十几步,被四人围在中间打杀。以她之力对付四个中毒之人本是绰绰有余,然而有个孕妇在身边总是累赘——吟儿的存在,牵扯着南弦既不能太快又不能过慢,如此周旋了七八剑,南弦只撂倒了之中一个,而气力略有不济,方想缓一缓,左边大刀便已舞向吟儿,南弦那时剑还在打中、右二人,虽然剑快却也分身乏术,见吟儿提惜音剑自己防御,却岂有那个本事? 南弦一笑,左手分心握了上去,予了吟儿几分力道,是边打中、右边格挡了左路,左右并用,倒也不弱,是个习武天才——吟儿瞬间想起林阡,从前是那个人,这样拼命保护自己,现在,却换成了另个人,还是个……不共戴天的女人,一笑泯了恩仇,握着她丈夫因之而死的剑,救了仇人的一条命,何其不可思议,又何其伟大…… 便听南弦厉喝一声,剑锋横切了一行血,随之右路教徒头颅坠地。南弦剑微一斜,那一行血就铺满了剑身两面。毫不停留地,这血剑再转攻中路气贯白虹,吟儿眼里,便像是这一行血又切过去,染了又一颗头颅……风驰电骋,追魂夺命,金国的贵族女子,习得的花拳绣腿,原是这样会杀人。 恰在那时,背后生风,原是左路那人被打趴下后又撑了起来,提刀“霍”一声贯向南弦——忽然,吟儿意识到很重要的一点,这些新教徒,他们不敢伤自己分毫,却对南弦生死并无所谓。奇也。他们的主使,如果是蓝至梁的话,他留吟儿何用?若然发动教众叛变,那么,他最该对付的也不是南弦,实则……柳峻!? 深知南弦和柳峻都性命堪忧,吟儿正待出口一句小心、闭不闭气一时间也顾不得了,电光火石之间却有铛一声响,轻易覆盖了那偷袭者刀风,下一刻,是那偷袭者连人带刀一起开裂…… 身后这一剑来得太过及时,是柳峻派了救兵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蓝至梁篡权了?吟儿不知怎的,因为柳峻到来竟有些喜,转过身时一看,却是喜出望外诚惶诚恐,泪都被震落了下来,闭气的事情,也全然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是幻象,是真的,“致诚将军!”
吟儿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因为一直以为他跟向将军一样战死在了平邑…… 可是他,现在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持着杨家少主的宝剑! 向将军的牺牲太令吟儿悲恸,所幸在这一刻能见到致诚安好,那总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吟儿一时忘乎所以,上前一步就要问他,问他那晚的战况,问他何以竟能逃生,冷不防却见杨致诚眼神一变,陡然竟举剑往自己劈落下来,这……不是梦!一道骇人的白光竖直向下,要将吟儿跟前一个人一样中分……吟儿神色尚未变完,整张脸都在他剑锋正下方,鼻尖已然和剑相触,一阵冰寒……唯能往后仰倒,狼狈跌坐在地,与此同时,亏得南弦来救…… “这,这是怎么回事……”吟儿当然不会相信,杨致诚会是盟军的内鬼,寒棺里杨致信事变,杨家满门都叛了林阡,除了他杨致诚一个,妻子儿女都落在了叛军手上,他却背负着吟儿吼出一句“致诚宁不为杨家少主!”
,那一句震彻心扉吟儿永生难忘,所以就算林阡都怀疑他了,吟儿也不会! 只片刻的走神,只五招的功夫,就看杨致诚把南弦逼得连连败退无路可走,他目中全然愤慨与杀机吟儿看不透,但眼看着南弦本来背上就血流如注这时肩头又添新伤吟儿岂能忍心袖手,见南弦被打到无招可还吟儿厉声喝了他一句“致诚!”
杨致诚听得这声明显一怔,动作弛缓机会难得,吟儿不假思索,惜音剑凌厉出鞘。 还管什么闭气啊!小牛犊,再不能让你这个累赘,多害一个人,无论是这个敌友难分的南弦,还是这个一定是自己人的致诚,吟儿怎能……教林阡再损一员虎将!于是一咬牙,不要小牛犊了,林阡,我向你低头认输,这个孩子,不要也罢!再不踟蹰,冲上去凶恶拖住他下一剑,那速度那气力,怎是个孕妇该有。南弦跌倒在地时看她救命,登时看得呆了,缓得一缓,就看她那神妙剑招当场发威,狠狠撞在了杨致诚肩背直将他刺晕了去。 “他……他可能是因为中了寒毒,所以神智恍惚。”
南弦惊魂未定,道。吟儿猛地一惊,这才会意,当夜盟军流难的村子,河流中被南弦下过烈性寒毒,很可能致诚就是中了这寒毒,然后迷失了心智走失,但——一定不止走失,只怕,还被有心之人利用,利用他来杀自己…… “致诚将军必然不是刻意要杀我。”
吟儿点头,俯下身来,先给致诚裹了伤,再看南弦背后伤势甚重,不禁一惊:“你还好么?”
要来也帮南弦裹伤,色女,毫不犹豫地、直接动手撕人家的衣裙。 “你……”南弦一愣,见她动作幅度如此之大。 “将寒毒的解药给我吧,横竖我已经没闭气了。”
吟儿说,“这孩子,我不要了。”
是吗,可为什么,又下意识地掩腹了,唉,适才那一瞬爆发,是因为要救致诚,可现在这一瞬,又想起向将军临死时的期待。吟儿怔怔望着这微隆的腹:小牛犊,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中毒颇深,能否解开,但凭造化。”
南弦没把解药给她,却先塞入杨致诚口中,“你我,暂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吟儿掩腹看着,等候了良久,小牛犊仍然在腹中乱动,没死。南弦转身来看着她,笑叹一声:“别动辄放弃。这孩子,或能和它母亲一样强大。”
吟儿一惊,被她点醒了,何以对小牛犊这么没有信心,它的母亲,已经可以和它的父亲一样强。 今夜无人入眠。 蓝至梁出去很久了都没个音讯捎回来,蓝玉泓在寨口焦躁不安、踱来踱去翘首以盼。柳湘昏昏睡了几时辰,却哪里睡得着,是以慌慌张张地也来等消息,母女俩一个表情。 丑时前半刻,才有一人一骑匆匆赶来,说有要事禀报师父,原是捞月教的教徒,柳湘蓝玉泓说,你们师父几个时辰前出去了,出了什么事?那教徒却三缄其口面带难色。柳湘问,可告诉了柳大人吗?那教徒说有人去了,随后言辞闪烁,蓝玉泓怒不可遏,说鬼鬼祟祟到底为何!若是平邑出了差池,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教徒这才对她们把事情说了,原是他们将南弦和凤箫吟关押在西南的某间木屋里,正自等着蓝至梁来,孰料南弦和凤箫吟会脱离绳缚跑出来,蓝玉泓听罢立刻扣住这教徒脉门:“果然,是中了表嫂的寒毒!”
柳湘急问:“究竟发生何事?她们怎会在你们手上?!”
“师父托我们营救那位盟主,说无论如何都要留她活命。”
“关起表嫂来做什么?”
玉泓又问。她跟着南弦学毒术,与南弦关系甚笃。 “怕她反抗,妨碍我们救人。”
“可是,救就救了,为何,不教你们送回来?”
柳湘泣问。 蓝玉泓一愣,心道,许是想避开她母女二人,跟凤箫吟来一段父女相逢抱头痛哭?蓝玉泓叹了一声,也不知该笑不该笑……一愣,却还是觉得不对:“不对,为何要将凤箫吟也‘关押’?”
“师父的指示里交代如此,再多的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那人把飞鸽传书拿出来给柳湘她们看,这显然是南弦离开后军不久,他们这些新教徒在途中背着南弦收到的。 柳湘猜道:“表面虽然是关押,实际还是救你姐姐的!一定,一定是这样!”
“爹他……难道是要……篡舅舅?!”
蓝玉泓幡然醒悟,难道蓝至梁是要捏着柳峻最重要的两个人……一起去害柳峻?!这世上最六亲不认的人,到底是谁!是她那个表面懦弱,却最没有家庭观念的父亲! “她俩现在可逃出去了吗?”
玉泓问时,不知到底是希望还是不希望,虽然她对舅舅并不是那么深的感情,也断不可能希望父亲对捞月教篡权——谁人料,这两年来,父亲一边雪中送炭,一边则暗中对捞月教进行侵噬和控制! 想不到,所有人都小看了他蓝至梁,韬光养晦了这许多年人不可貌相,是的,冲他周游列国收了那么多徒弟建了那么多教派就知道他是有个有野心的人——他有可能也没想过在今夜暴露心机,但眼看着南弦要“凌迟”他的女儿,岂能不爆发! “咱们,咱们立刻去阻止你爹啊!”
柳湘慌了,忙不迭说。 “师母!不行!那里寒气太重,毒性太强,吸入一点,都可能致命!”
“玉泓,玉泓……你不是跟着南弦学过些吗?你帮帮娘……娘要救你姐姐啊……要救她!”
柳湘难得这么勇气,这几个时辰的反复得失,到这一刻她已经不能再承受后悔之情,哪怕豁出性命,都一定去救吟儿。 “娘……好,我帮你。”
玉泓的良知终于被她激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