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
危难关头,金陵猛然朝弓箭手逼近的方向泼洒毒粉,为众人挣得不到半刻的逃离时间。因为半刻之间胡弄玉必能破解此毒,虽深红色一片充溢视野,也仅需弹指一缕浅蓝雾气即可。 眼看这间隙至少可以免去许多麻烦,不想冷飘零竟未直接与众人一同撤退,而是在中途耽搁了半刻俯身去探一件物……如果没有记错,那地方摆放着胡弄玉适才坐的石凳和倚靠的石桌,桌面上原有一只木匣。 那木匣应是胡弄玉随身之物,众人心知此刻里面极有可能装着玉玺,但叶文暄来的路上向众人详述过他对冷飘零的劝解,大家也都知道冷飘零已经对玉玺不再热衷,按理说她并不可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冲回去抢玉玺——可是眼见为实,她这时候还不忘带玉玺走?为什么?! 众人对这突发变故毫无预料,缓得一缓,竟是一个都没能走掉,冷飘零顺利夺到匣子还未站稳,其中玉玺便掉落在地,同时她所站之处骤发巨响,桌底忽然射出一根利箭,其上染毒、热浪穿梭。 “躲开!”
叶文暄急忙提醒妻子,冷飘零眼前红光一闪,还没会过意来,本能往后一仰,那支箭差点射到她眼睛里。 吟儿看冷飘零涉险正欲惊呼,看箭被她躲过才放下心,但惊叫声还来不及从喉咙咽下去,便又破了嗓子沙哑呼出——这毒箭虽被飘零躲过但威力不减,与她和箭在同一条直线的韩丹躲让不及更无力防备,惨叫一声,中箭倒下。 局势突生变故,凶险不止于此—— 那毒箭不仅是夺命的利器这么简单,因冷飘零触及木匣、毒箭发生位移,石桌地下潜藏的机关得以开启,隐约可以听见响动,众人个个提高警惕,却没想到响动声停、最先竟是最远处的墙角异变,突如其来的一块墙体当即掉落,砸中叶文暄的两个手下,地面顺势扬起的土灰中似也埋伏剧毒,汪道通的手下应声而倒……事实证明,胡弄玉麾下对机关的通晓水平并不逊于冷飘零麾下。 吟儿因这连番效应一时心惊,再次失去对胡弄玉的防备,对剑时冷不防小院树上掉落一张巨网,直接把她网在其中差点吊了上去,不知是否也是这机关一环。所幸林阡眼疾手快出刀将绳索割断,饶是如此也来不及放她出网,只能一手与浪荡子苦战一手拖着她保护。 与此同时万箭齐发,遮天蔽日,把童非凡的院子射了个水泄不通,众人人心惶惶,自顾不暇,根本来不及询问冷飘零是为何还留恋玉玺。文暄努力回忆清晨的一切,不愿意相信,原来冷飘零敷衍了他,之所以提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因为既想救麾下,也想拿回属于她的玉玺,不管玉玺有没有以前重要,她都不想玉玺落在胡弄玉手里夜长梦多……?无暇再想,他们已经被人群完全分割,直至淹没在彼此的视线里,来不及交流。 至此众人完全落入下风,师云才在这个计划里面的救局设定,是寡不敌众时,而非兵败如山时,也就是说,此刻即便他能赶来,也必挽不回狂澜,更可能被拖进困局。一切,全拜冷飘零所赐。 “哼,冷飘零当真不在意玉玺?不,她是个自私自利,宁可要王位,也不管你们死活的人。”
混乱中,胡弄玉以怜悯的眼光看着他们,下令分而歼之。 三面弓箭手齐齐围上,众人全被压向院中最角落,唯一出路看似是翻墙、从哪来往哪去。然而自从众人入内,院外必然已添毒障陷阱,翻墙而去将会遭遇“前有绝路,后有追兵”,腹背受敌,自然是最绝对的死路。 此局唯一生机,出现在金陵喊“撤”的那一刻,趁敌人才刚集结合阵、被雾遮挡视线之时,从侧门突围出去,继而在童非凡家中分散离开。但现在再想冲破封锁显然极难…… 极难?却也不难。 “胜南,右边院门未必有那么多人,防守薄弱。从那里可以突围。”
金陵对林阡说。 “没错,他们不是击其惰归、也非以逸待劳,他们是虚张声势。”
叶文暄亦有同样见解。 两个智囊都这样说,当然错不了,当时林阡正与浪荡子竭力刀战,根本来不及发现问题也并不知何意,但却因为他们两人意见一致而毫不犹豫,当即下令:“冲过去——”“冲过去,这里至多一百人。”
叶文暄和金陵异口同声,就是这样的默契。 院门外的不过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罢了,那些“大半并未现身,分明藏在墙边”的兵马不是还没现身,不是一眼看不到边,而是出不来、看不到! 彼时,众人被分割包围,心思却全在林阡近身,听到林阡发号施令,如见暗夜明灯,立刻恢复斗志,又得知敌人人数从“好几百”降到“百余”,虽还留有不少难度,到底给心情拨云见日不少,信心增添百倍,当即从各个站位、由各个方向,扶起身边受伤的弟兄,挑准了胡弄玉最薄弱的防线,朝着右侧院门殊途同归。 事后文暄告诉众人,那时他看见身前侍卫一人负两兵刃、脸上表情难掩紧张,根本不像稳操胜券之兵,当时便觉蹊跷,只是还不知缺口何处,而金陵则看见右边院门口貌似新涌出的侍卫,适才清楚出现在关押冷飘零的屋前,联想到当年黔灵峰一战,田若凝就是这样用同一批人马来来去去骗林阡以为其兵力数倍,那案例金陵了然于心,立刻意识到右边院门分明没那么多人。 当是时,众人势如破竹,全然出现转机,唯独冷飘零离得最远,于敌群中孤掌难鸣,何况身陷新一轮的不白之冤,她因连累众人心念脆弱竟无力抵抗,直到冰冷的手心忽然一暖…… 为了在重重包围里带冷飘零脱离险境,叶文暄几乎豁出性命,剑法更是超常发挥,平素那紫电清霜剑光影紫中泛白,此刻胡中原眼前的紫色剑气中白光却已经刺目。再强的招式,再厚的内力,如何打得破一个人的执念?叶文暄分毫不顾胡中原袖中连贯发射的暗箭,一剑如银瓶乍破,惊涛拍案,山崩地裂,快得令人吐血痉挛,胡中原原先见到的叶文暄剑法特色还是缠绵悱恻,不想这一刹竟然气势凶猛更胜于己,一时间竟怔在原地被他擦身而去,叶文暄所及之处,众侍卫无不对他的快剑五体投地—— 叶文暄风景如画的夺命之剑,惊天地,泣鬼神,甲天下! 谁都来不及制止他牵起冷飘零的手,尽管那时他身上也伤痕累累,那一刻他仍然是隐逸山庄里为爱决绝、如痴如狂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对冷飘零的爱从来就没有改变。 人群中不知谁尖叫一声,环绕在叶文暄冷飘零身边的剑气,闪电般裂空,冰霜般寒心,争如结界一般。 而他一把拉起冷飘零的手之后,只说了一句“没关系”,一如政变那晚他对江西八怪所说的三个字,“我信她”,夫妻之间,战友之间,最重要的信任,毫无保留地全交给她。 是的,我们信她!韩丹、汪道通及其手下,但凡还清醒的,此刻不仅恢复了信心斗志,更加拾回了信任与坚定,他们来就是为了救女王的,岂能听信谗言半途而废?撤退不是胜利,带她一起撤退才是。 因此众人在占据右侧院门之际,不忘解决左右敌人,帮叶冷夫妻留下了一大片空地,方便他们赶上来,过程中并不是那么轻易,人人都怀刃浴血,却又甘之如饴。 既有求胜斗志,又能团结一心,这才是一支能撑到师云才来救援、甚至无需依赖他的精锐之师。 倏忽,竟被这十几个高手硬生生死路闯出生关,胡弄玉大惊失色:“莫让他们跑了!”
然而他们一旦出了院门,便分散而走,或飞檐走壁,或潜行地面,取道童非凡家后院。胡弄玉急忙率众追赶,却只能勉强跟随受了伤的韩丹等人。 “东山国来到这稻香村的陆陆续续有四百人,一半属于丞相府,一半是女王卫队,自上回胡未灭殷氏兄弟被擒,女王折损一半人数,故今次胡弄玉是以两百人对战女王一百,童非凡、童非常各自派出五十武者相帮。 我等十五人出现此地,其余一百余人则在师云才带领下声东击西,救出胡未灭和殷氏兄弟,一旦他们得救,师云才可率这一百余人来援女王,胡未灭等人则先回本营,疗伤休整。 胡弄玉因我等设计,误将两百多人都调遣在了这里,只有不到五十人守住胡未灭等囚犯,加之准备不足,必然打不过师云才。我等只需在这里撑住最艰难的以少敌多,便能得到师云才率众而来将人数制衡。”
这是战前叶文暄等人对林阡所述。但在一系列变故发生之后,他们意识到了,人员的分布,不对! “胜南,师云才一直没有回应我现在发出的信弹,必然有蹊跷。”
此刻叶文暄背负着昏昏沉沉的冷飘零,对林阡说。冷飘零那么轻易被金陵救出屋子,只是表明胡弄玉无所谓?等着把他们聚在一起收拾?胡弄玉守在前屋的兵马当时是因为藏拙才没来得及阻拦??不,现在回想起来不是这样的,根本因为胡弄玉的重兵并不在这里! 胡弄玉重兵明明不在这里!在哪里?胡弄玉这里至多一百人,其余一百五十人,都对着师云才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对于叶文暄一行来说,两大战场相互牵连,此地的突破口,却是对彼处的重击,根本来不及放下心—— 所以,到底是谁中了谁的计?! “可惜,他们在最后一刻,终于还是识破了。”
胡弄玉叹息对胡凤鸣说。 对于胡弄玉来说,冷飘零的伪装不见得高明,早就露出了马脚。 冷飘零的破绽,出现在她和胡弄玉对质的过程中,冷飘零质问胡弄玉,何时发现了忘川水,冷飘零咄咄逼人,既然你这么熟悉忘川水的性质,还好意思说忘川水是我一个人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既然你们已经发现了这样的疑点,为什么不在一个光明正大的场合兴师问罪?那样或许还能借着机会昂首挺胸地找玉玺,而不至于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地潜伏进来暗地里寻。 从那时起胡弄玉只是觉得奇怪,但并没有怀疑,毕竟,一切可以解释成冷飘零忘乎所以。 事实上冷飘零之所以来见胡弄玉,也不只是为了调虎离山,她是为了试探胡弄玉,看胡弄玉对纪景之死到底知情多少,她对叶文暄说,她必须和胡弄玉坦诚相见一次。所以不得不问到忘川水,而自此拉开了暴露来意的序幕。 “何必嘴硬,想想你的拥趸,此刻是怎样一副心情?”
“想不到,却因为它害了你的麾下?”
胡弄玉带着得胜的笑意问冷飘零,话语中的“心情”,指的是她丢失王位了还把自己沦陷、害麾下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心情。 结果冷飘零是怎么回答的?“宁我负人。”
回答的是我守住了王位却害得麾下为我牺牲的心情。太诡异,两份心情截然不同,根本就是答非所问!奇怪了,你冷飘零不是丢了玉玺就感到丢了王位吗,为什么你的语气里真真切切好像并没有失去王位? 如果说先前都是嘴硬才保留着女王气势,这句内涵太深刻,有种“麾下认我是王,我就是王,无所谓玉玺”的感觉。这样的口吻,宛然根本不在乎玉玺。 所以那时候胡弄玉脸色微变,彻底想明白了,冷飘零身边有叶文暄劝导,他可能已经告诉冷飘零“胡弄玉不在乎玉玺”之类的话,一定已经拦住了冷飘零返回寻玉玺。那么,冷飘零怎么可能还是为了找玉玺回来的?她此行必定另有所图。 那时面对着冷飘零,胡弄玉心中暗笑:“可惜无论何时何地,你冷飘零都学不会藏匿你的王者之气。”
没错冷飘零一直笃信“名比实强”,否则,当初的冷飘零怎会在察觉到王位不稳的第一刻,选择去京口取轮回剑来威慑?但是,那样的冷飘零,是“当初的”冷飘零。 十年来有叶文暄在身边,冷飘零并不是孤家寡人,她有着一大群死忠于他们夫妇的手下,她即使还相信名比实强,却不会执迷它。 冷飘零之所以最怀念小时候把玉玺扔着玩的时光,就是因为她最想颠覆自己顽固守旧的心,就是因为她最想摆脱这名利的桎梏。叶文暄、胡未灭、汪道通、韩丹、师云才、殷氏兄弟,因为他们,她颠覆了,摆脱了。 而又其实,胡弄玉,无影派,才是最在乎名的人…… 冷飘零被擒获之后,胡弄玉必然严加护卫、阻止救护、以至于围点打援,如果叶文暄等人果真为了救她而折返,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如果冷飘零的被擒本身是个圈套,那就是毫无疑问的调虎离山之计。 胡弄玉深知冷飘零来意不善,于是多说了几句,继续套话,她记得冷飘零在她说起真龙胆时眼神有异,似乎非常关注,当然心念一动,昨夜政变诸事纷繁,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冷飘零在人群中对凤箫吟的感激一眼,溢于言表,真情流露。 士为知己者死,当时的冷飘零被凤箫吟几乎以命担保,自然满心满意都是要报恩的心,要救凤箫吟,真龙胆近在咫尺。 “那前来求药的林阡凤箫吟如何被你欠?他们可不是你的麾下。”
胡弄玉于是若有若无地提醒,凤箫吟很需要自己手里的真龙胆。 果然,冷飘零一直到胡弄玉离开,都关注着真龙胆。这也是胡弄玉为自己的策谋埋下的伏笔。 “冷飘零,你哪句真心,哪句假意?”
胡弄玉知道冷飘零在骗她,居然还有脸说“究竟谁背叛谁?”
在胡弄玉心里,冷飘零几乎到了十恶不赦的境地——而冷飘零对凤箫吟好,和冷飘零杀纪景并不矛盾,或许她杀纪景的心虚,尽可以在凤箫吟身上得到补偿。 巳时,当胡弄玉坐在童非凡家的前院里,戴琛和胡中原走过来告诉她,林阡和叶文暄的人“不慎暴露”了行踪、他们应该正在寻找和确定冷飘零的所在之地——林阡等人真不慎啊,不慎到巴不得被她胡弄玉发现、提早布局迎候。 戴琛还说了一句,关押胡未灭、殷氏兄弟等人的地方,也意外出现了师云才手下的身影。师云才,那是官职低于韩丹、汪道通等人的侍卫,不像他们那样起眼,胡弄玉起先都没怎么关注。 师云才的意外暴露,加上冷飘零的种种表现,验证了胡弄玉内心的所有猜测:“果不其然。”
如果胡弄玉一门心思都在冷飘零身上,那么关押胡未灭之处不会有太多防备。一旦押错兵,后果不堪设想,师云才趁虚救下胡未灭之后,立刻转道来救驾,只要林阡等人能撑得了那么久,这里的僵局也将被打破,虽然过程会艰难些,只怕这种人手的活用最终会助冷飘零大获全胜。 “七大高手各带麾下三四,其余应是留在童非常处坐镇本营”?不,不是,都来了,倾巢而出,孤注一掷,就是要救下所有人。 若非冷飘零露陷,胡弄玉万万不会想到,叶文暄等人是这样计划!可惜,天助我也,此刻师云才也身陷囹圄,胡未灭并不曾救出,你们损兵折将、无路可去——趁你们空虚,我已着韩莺和童非凡前去村北,一举端掉了你们的本营。本就是空营,几乎不费我几个人手。 “今时不同往日,童非常已经参战,不得不纳入考虑,不再客气劝降,直接占领武馆,以免后顾之忧。”
胡弄玉如是说。 关押冷飘零和胡未灭之处本身离得不远,所以胡弄玉将计就计,在那半个时辰之内,特意将兵马调过来对敌人制造假象,纵使林阡也被骗了过去、支持叶文暄下令进攻,一旦众人跃入院内,胡弄玉便将人马悄然调走大半,直扑趁虚进入牢中的师云才,将其关门打狗。 林阡等人行动之初,此地确有好几百人声势,是真的,但他们很快就被胡弄玉移走,随着时间的推动,此地只留不到一百人。没错胡弄玉就有这样的胆量。 可以说胡弄玉唯一的困难,只是如何用不多一百人来充两百多,压迫和困住足以以一打十的叶文暄等人,让他们以为危难关头、无法自救、只能苦撑、寄望于援兵。 如何藏住自己空虚的兵力?答案就是以更空虚来摆空城计。总共一百人,胡弄玉安插到局内实际只五十不到,却在墙边预留另外五十,紧要关头这五十冲出阵来,演出一场击其惰归,令叶文暄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故意藏兵。如此,了解了胡弄玉保存实力是刻意藏拙后,自然以为环伺的一共还是出场时的两百多人,没想到击其惰归的后面是虚而虚之。 胡弄玉自然而然地,就让他们以为之前被骗后来是真的,哪料到后来也还是个骗局?保存实力是真的,刻意藏兵却是假的。那时众人被骗深知苦战,竟还真以为这里和他们起先设想的一样,除了硬抗待援、不战而逃之外,没第三条路,如此,焉能发现中计?纵使叶文暄金陵,也没那么快洞穿。 胡弄玉的胃口很大,哪怕人数很少,我也要把你们主仆全部剿灭。擒贼先擒王?不,我两路都要收。 只是,即使气势震慑住了他们,让他们以为这里以多欺少,也并不能完全打败他们—— “总数不到一百人、武功参差不齐的我们,恐怕只能唬住林阡等人一时,若被他们发现空虚,还是会被他们逃出去……除非,离间分化!”
可以说,冷飘零这么轻易就被金陵救出屋子,除了胡弄玉兵马有限之外,也是胡弄玉故意的,胡弄玉就是为了将他们聚到一起后实现离间分化。 “如果那个名叫金陵的女子祭出毒阵障眼、我也没拦住而令他们成功逃跑了?如果林阡等人即使以为要打两百人之多、却还是超出了预料发挥超常?如果师云才察觉有变没有被瓮中捉鳖而是赶过来了?我需要在任何可能想不到的场合将他们的胜算打断。”
胡弄玉于是给冷飘零等人设计了心理战术—— “走得掉?你可别后悔!”
下令围歼时的这句话,眼看对吟儿说,实际却是在对冷飘零攻心,那时胡弄玉望着冷飘零,有意无意看向桌子上的木匣子,意思是,你走了,我就必然销毁真龙胆。 桌子上的木匣子里放的是什么?胡弄玉去见冷飘零的时候里面放着的是真龙胆,巳时坐在那里的时候把玩着真龙胆和玉玺,半个时辰后,只将玉玺留在那里。 冷飘零为了凤箫吟的性命必然会救“真龙胆”,但那样贪心这种情况下还要抢“玉玺”,必然会给本就人数劣势的的叶文暄等人造成麻烦和干扰,甚至,打击。哪怕金陵会施毒障眼也不会成功,林阡等人见此突变不可能超常发挥,师云才赶过来了也无济于事! “冷飘零当真不在意玉玺了?不,她是个自私自利,宁可要玉玺,也不管你们的人。”
胡弄玉并不否认冷飘零是个负责任的君王,所以这句话不是真心、只是为了离间分化。 连叶文暄都纳闷过冷飘零为什么还在意玉玺,更别提旁人,每个人都会闪过一个心念,原来冷飘零重视玉玺更甚于人? 那时叶文暄等人还不曾发现这里不足百人,危如累卵还被冷飘零亲自启动机关伤及,此情此境下的离间分化,难免人心分崩离析。任何团体,最怕当中崩裂,一盘散沙。 果不其然,那是在场众人最黑暗、混沌之时,险些一起束手就擒,哪里还可能发现此地敌人的人数端倪。 师云才得胜的信弹,是被胡中原的手下们发出的,它和胡弄玉闻讯时的凝重一样,只是为了迷惑叶文暄等人,既不会发现重兵不在此地,也让他们不至于穷途末路、狗急跳墙,心里存着一点点希望,还以为师云才会来救局,所以不会绝境爆发引发大难,然而师云才久久不来,不禁会令他们期待中迷惑、迷惑时动摇,如此,属于心态之战。 胡弄玉压倒性胜利,唾手可得,眼看着就把叶文暄等人分而歼之,哪里料到叶文暄如此静气,金陵缜密睿智,这般情况下,还能这么快就发现局中的细节和破绽…… “他二人,不愧林阡麾下谋士。”
胡弄玉虽然扼腕,由衷赞叹。 “妹妹莫忧,他们现在无路可逃。”
胡凤鸣微笑安慰。 是的,无路可逃。 欲到村北,才知童非常的武馆已经易主,此刻由童非凡和韩莺坐镇,其实也是意料中事。既然胡弄玉趁虚得到了那里,那里便是属于她的易守难攻。 放眼整个稻香村叶文暄等人都没有藏身之处,怕是要风餐露宿,现在胡弄玉手里几乎握着所有人质,几百人勠力同心要把他们搜到抓起来,还不容易? “胡弄玉这一计套一计,当真聪明得很。”
金陵也在称叹胡弄玉。 “聪明?狡猾吧。”
吟儿还在网中出不来,一路被林阡驮在后背。 “嗯……她样貌像个仙子,思路却是个魔鬼……这一次,她布局真是太完美,太缜密了。”
林阡评判之时赞不绝口。 “……采花贼!”
吟儿怒骂。 众人一起注目,看林阡网着她飞奔,倒是像极了采花贼,纷纷笑起来。 百转千回越行越远,离人世间一时更远,最终藏身于东面山上,深林一隅。 冷飘零看众人忙着把吟儿救出网、却个个面带微笑苦中作乐的样子,忍不住歉疚:“对不起,各位。那时因为我的不慎,害众位平添危险。”
“师嫂,我们不相信胡弄玉,她只是为了离间我们,打击我们。师嫂不用放在心上!”
吟儿豁达地拍拍她。 “飘零,当时是为何要去拿这玉玺?”
叶文暄对冷飘零简直做到了信任的极致,不仅没有怪责她、给她解释的机会,更加在那般险境之下,不忘将这玉玺抢了出来。 “我以为木匣子里的是真龙胆,胡弄玉她,向我暗示如果离开,就立刻销毁真龙胆。”
冷飘零说时,众人皆惊,但都知道,她和胡弄玉数十载交情,这点心有灵犀还是有的,何况还有之前的坦诚相见铺垫。 “那么,女王应该是真的不相信‘名比实强’了?”
林阡问。 “数十年来我一直笃信名比实强,但是昨晚的政变、还有清早文暄的劝解让我知道,并不是这样的。名都是假的,表面的,虚浮的。只有实际的到位了,才会获得人心的支持。”
冷飘零正色回答。 “是的,如果胡弄玉不是色厉内荏,也不至于不敢把你押回谷中,而非要在这里就让你伏法。”
林阡点头,以过来人的身份点透,吟儿察言观色,看林阡明明小几岁还一副长辈教导的模样,居然还那么和谐…… “不错,没有得到我承认的言语,都是废话几句。”
冷飘零恢复往日霸气,没经她点头的事情旁人认定了也不算数! “好!说得好!”
吟儿也为之欣喜。 金陵一直没有说话,这时蹙着秀眉开口:“女王,能否将玉玺给我一看?”
冷飘零当即递给她:“厉夫人当心,这玉玺外部为石,内里火毒。”
“当真?”
金陵一喜,众人还道是她想钻研。 “早上我与胡弄玉对质时,她亲口所说。”
冷飘零道。 金陵举起玉玺在阳光下端详半日,又取出身上毒药在偏处试了试,忽然走上前来对吟儿露出笑意:“你这傻子,倒是有傻福了。”
“怎么?”
厉风行奇问,听出弦外之音。 “这玉玺里的火毒,就是渊声所说的‘灵仙草’。”
金陵道。 “啊……”吟儿愣神,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来,葭州老头说‘灵仙草被个小姑娘取走了’,就是前女王、陵儿的母亲吧。”
林阡笑了起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而且他不信胡弄玉真的销毁真龙胆。 想来灵仙草原本裸露在外,后被胡蝶寄寓石中,若不敲碎,非行家决计认不出。而因外面的石头绝热绝冷的能力逊于竹筒,故而和竹筒外的真龙胆接近时能够受到影响、出现所谓的“圣光消隐”现象。 “小师妹中毒多年,我们竟一直不知,随身带着的玉玺能救她命。”
文暄也觉惊讶,“可是,真龙胆为寒,灵仙草为火,怎生都能救她?”
无人能答,只有渊声了解。 “无论如何,都是个希望。”
冷飘零笑着对吟儿说。 虎落平阳,众人被迫躲在深山一夜,睁眼时天正下着雪,鹅毛般纷纷扬扬,甚至有更大的趋势。 雪飘竹林,青白交映,无边无际。 吟儿起床看见这万里雪飘,高兴地险些跳起来,却在那时,林阡耳朵一动,带她趴在坡后:“有人来。”
“搜仔细了!”
是胡凤鸣的声音,他们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待人声逐渐移走,阡吟两人探出头来,正待松一口气,却看有人滞立河畔,迟迟未走—— 胡弄玉?! 不似人前霸气凌人指点江山,或施展计谋时的阴险狡诈,或动用毒术时的舍我其谁,此番她一袭蓝衣,站在岸边接雪,怅思,静默,竟给人以柔弱、需要保护之感。人如衣色,竟有千面。 饶是吟儿很想趁机刺她一剑,手到剑上就忽然心软了,不忍。 胡弄玉出乎意料地竟缓步走上昨夜才结冰的河面,沿着冰面没有目的地打转,偶尔看看天上,面上难掩泪痕。 没有几个人记得,这天是胡蟏的祭日。时间如火,早将往事付之一炬。 差一点胡弄玉自己都快忘了,若不是此刻也正下雪,她都记不清,二十多年前的这天,正在冰湖上玩耍的自己和姐姐,听到撕心裂肺的一声巨响和惨叫,当她二人循声转头,只看见一戟刺穿了父亲的身躯,血喷溅了那个名叫纪景的凶手一身,也在片刻后浸染了弄玉的衣裙和脸,胡蟏没有一句遗言,终于解脱地闭眼,当时姐姐被吓呆了,胡弄玉却带着刻骨的仇恨对纪景扬言:“你是谁!报上名来!父仇不共戴天,有朝一日,我胡弄玉必会找你报仇雪恨!”
后来的很多年,一直喜欢这样在刚结冰的湖面走,就这样一直走,好像就能回到那一日,父亲在湖畔看着他们,脸上罕见的慈爱笑容,没有后来的事…… 阡吟始终煎熬不能出声,不知过了多久,直等到胡凤鸣和胡弄玉无功折返,方才从枯枝败叶中出来透一口气,叶文暄冷飘零等人躲在稍低的地势,差一点点都快变成雪人了。 忽而却又传来新的声音:“去那边看看。”
比胡凤鸣胡弄玉更近,也更熟悉,众人一惊,险些来不及再躲回去。 不是冤家不聚头,来人正是韩莺。她带着一众村民,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样子,昨天人手短缺,胡弄玉才派韩莺这个最不起眼的去攻占敌营,如今事态稳定,村北自然不是她驻守,便当枪使来寻人了。 “这边没有,去那边搜!”
韩莺颐指气使还无能,吟儿打心里看不起她。 手下们都往反方向去了,韩莺却还站立原地,没有移动:“还不出来?某人身上的木芙蓉香,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大雪纷飞也盖不住啊。”
“……”吟儿这才知道韩莺早就知道她在这里,却故意支开了他人,赶紧收起鄙视之意,却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是为什么?”
吟儿被她指定现身,不得不做主第一个跳出去。 “杀师父的凶手是一回事,你们几个是另一回事,总不至于把你们给害了,你们可是抗金的老大。”
韩莺笑起来,和吟儿说话不卑不亢,“将来江西八怪在江湖行走,还望你们记得今日的人情。”
不卑不亢,居然也能这么媚俗,吟儿实在开了眼界,没好气地说:“好。”
“一码归一码,你抢我名额的事,我可没宽恕你。”
韩莺说。 欠人情实在是令人郁闷,理都不好争,吟儿只能在心里嘀咕,谁抢了,谁求你宽恕了? “冷飘零,别藏了,胡弄玉即使搜不到你也无所谓,因为她知道你是不会走的、终究会回去的。因为你的所有麾下,包括品公主,目前都在她手上,你躲再远再深也会关注、会担心、会绝望,是以她用这些等你回去就范。”
其实和前夜的情形一样,胡弄玉手握人质,教冷飘零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弃械投降,偏偏当时冷飘零另辟蹊径,在胡弄玉的眼皮底下实施了调虎离山,是利用了胡弄玉对他们这些人的在意给了麾下们越狱的可能。 可惜现在不可能还有这样的机会。冷飘零现在处境比前夜更糟,卷土重来的可能从五成降到一成不到。胡弄玉集齐人质根本无需考虑冷飘零投鼠、妄动的可能,她只需等待冷飘零投降、伏法。 “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林阡看着韩莺的背影,说。 “什么?”
吟儿一愣。 “答案在她的话里。”
林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