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毅看清楚了,是一本红缎面烫金字的监察证,钢印压过的照片上是她:监察员夏芸。
女记录员道:“好了,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那就请你好好配合吧。”面对如此郑重其事的场面,邢毅一时哑口。 “在保卫科你抬出了一个编剧,演员,我明确告诉你,那是假的,子虚乌有,所谓的演出,也是你编的谎言,头脑简单的简副科长被你骗了。”
调整好情绪之后,邢毅坚定地道:“我发誓,我没骗。”
“不用发誓,骗了就是骗了,我现在不是要追究你,就问你一件事,你列举窦科长那三个问题,谁告诉你的。”
邢毅暗暗松了口气,很镇静地道:“真的,就是他,那个编剧,他的笔记本上记得有。”
女记录员轻轻掩上门:“还要继续编?好吧,这趟火车你是上不去了。”
邢毅着急起来:“真的没完没了啦?”
女记录员依旧严肃:“这取决于你,你要坚持这样,那我就只能陪你耗下去,一直到你说真话为止。”
邢毅简直无可奈何了:“可是我真的……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会相信。”
女记录员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你想啊,你一个普通工人,对方是后勤供应科长,你们之间风马牛不相及,而那些事有是在极其隐蔽的情况下做的,你怎么会知道?”
“那窦科长,貌相都看得出来是个贪婪的人,谁都可以这样分析。”
“不,因为你要调动工作,而帮你办手续的是人事劳资科夏科长,他要被调整了,要来一个新科长了,你的调动手续被冻结了,要等多长时间不清楚,最着急的人是你,对不对?”
“你想让我说因为我着急,急中生智,就编故事,想出让新科长来不了,夏科长走不了,帮我办完手续再说的办法,是不是?”
“这是明摆着的事,但你编得太过于真实了,不得不让人怀疑。所以分析下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一定有人把那些情况告诉了你,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我再怎么编,也编不出一个活生生的人出来呀。”
“你干脆说,是不是他。”
“谁?”
“夏清,夏科长。”
“不不不,夏科长是好人,我不能随便说,那样会害了他。”
“事实上你已经害了他了。”
“你别乱说,你要这样追问下去,硬说是夏科长告诉我的,那我就只有闭口不说了,保持沉默,你把我抓回去也是这样。我真真实实,干干脆脆告诉你,不是夏科长,他也绝不可能。”
“那就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啦。”
“你说郭班长,冯刚?”
“对呀,那郭班长寡言少语,铁棍都敲不出一句话来,做什么事只有自己知道。”
“你别这样胡乱猜测了,这件事,他们两个根本就不知道。”
“你还这样坚持?”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整件事都是我一个人独立调查完成的,与任何人无关。”
“或许,是那准备上任的糜科长?”
“哼哼?”
“你哼什么?我分析得不对吗?是呀,你与他在一起能谈什么呢?再说,他与简副科长是拜把子弟兄呀。”
“管他们是什么弟兄,我只调查姓窦的科长。”
“那你行事也太简单单一了,想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不想。”
“不想是对的,知道了你就想不通了。”
女记录员长出一口气:“行了,我都清楚了。”
重新把门拉开,向外摊手,说,“你走吧。”
邢毅心存疑惑,身子没有动。 她催促道:“没听见那边在喊检票了,快走吧。”
“真的没事啦?”
“你觉得呢?”
“我那两位朋友,你还要准备怎么办?”
“放心吧,刚才是唬你的,他们什么事也没有。”
他走出来,女记录员跟在后面,在检票口,她轻轻拽了他一下:“我对刚才的不礼貌行为,表示真诚的道歉,也代表我哥。”
“你哥?他是……” 夏芸什么也没说,给他一个点头,转身快速走了。 她哥是夏科长!她是监查员,怀疑他哥与窦科长那些事有关联,就一路跟随到车站,拦住我,盘问了这一阵,好家伙,对我来这一手。 邢毅瘪瘪嘴,心里想不过是得承认她有点厉害,说正帮我办着调动手续的夏科长要被调整了,调动手续随即被冻结了,新科长来了要等多长时间不清楚,最着急的人是我,因此……有关窦科长那些事,她怀疑他哥有所掌握,被我利用……嘿嘿,分析得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好吧,我已经明确告诉你了,你亲哥夏科长与那些龌龊事无关,他是干净的,是好人,我实事求是,说的都是心里话。 被她拽了那一下,虽然很轻,但邢毅完全有感觉,她用行动做了表示,相信他说的,口头上她又讲了,还由衷地代表亲哥。 邢毅十分惬意地摇晃肩膀,这个歉意是诚恳的,来之不易的。此刻就想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叫出来:“好啊,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四小时火车,两个半小时汽车,中午三点,到达家乡锦绣县汽车站。 没错,老车站年轻时就是这幅场景,两层房子,青砖黑瓦,售票口头顶上挂着大挂钟,钟摆摇动,发出的滴答声,站在院子里都听得见。 天气很不好,之前下过大雨,地面湿漉漉的,坑洼里装满了水,头顶悬垂着厚厚的云层,这让他很担心。 前世上,他回来的当天,就因为大雨,突发洪水,通往马鞍山路途中的湾河石桥被冲毁,农公车停开,半月之后,他才得以乘船过河去看望父母。 而那橱窗里好像就有报纸,刊发了相关报道。具体内容他没有记起来,留意观察整块橱窗,并没看到那张有灾情的报纸,眼角扫一下大挂钟旁边的日历牌:1997年6月11日,原来是他比前世早回来了一天。 首先看到的是高考倒计时的画面,近处是数十张满怀激情的学子笑脸,背景是无边无际绽开的向日葵,计数框位于画面上方,蓝天当中。 今天是倒计时第二十八天。 他盯住画报多看了一会,他对这个情有独钟。 前世上,他就收集有二十多年的高考题集,装满了一只大木箱子。 他经常晚上睡不好觉,后来去医院检查了一次,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医生建议每晚睡前计数,解解数学题。也好,收集的高考题有了用途。 晚上睡前,就拿出题集来,先把答案遮盖了,再去做题,反复多次,题目答案记了不少,但睡眠问题没有解决。 记得清楚的是,收集高考题的爱好从今年开始。 紧靠画报有一张大红纸,是关于售卖彩票的海报,再过两周,有关单位将在西门广场公开售卖刮刮奖彩票。 城里公开售卖彩票,可是有史以来第一回。 那彩票每张面值贰元,每盒里面有一百张,中奖面大,奖品丰富,分别为毛巾,水杯,电饭锅,收录机,电视机,洗衣机,冰箱,摩托车。 那场面确实壮观,一大早就有百十人入场,朝着自己认识的,熟悉的小组那里靠拢,举着拾圆,贰拾圆钞票争相购买,一般每次都买五张,也有买十张的。 彩民们拿到彩票,转身就开始刮号,整个过程五花八门,相当精彩,有毫不顾忌当众就刮的,有几个人围拢一起观看刮的,有单独找个背静地方躲着刮的,当然多半都是空号,什么都没有,拾圆,贰拾圆就打了水漂。 有人叹息,有人扼腕,有人甩手,彩票丢地下,脚后跟踩踏。刮出毛巾,水杯之类的,就拿去兑奖,稍作犹豫,掏钱再买。刮出电饭锅,收录机,自然高兴一阵。 第一天上午,彩票开售后不久,有一个人花一千块钱,拿到了半盒彩票,从中刮出来了电视机,电冰箱,摩托车三个大奖,一时间引起了轰动。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极大的诱惑力让他跟着人流去了一次。虽然去了,却站在三十米开外,观看一阵,就离开了,人刚到新单位,上班为主,别的事不便多想,看看热闹,了解一下情况就行。 过后听人讲,公司驾驶员杨林翔,那三天里都没空过,每天都去买,也不知花了多少钱,刮出最大的奖品是玻璃水杯。他是驾驶员,在外时间多,刚好有用处。 杨林翔平时不怎么说话,人比较憨直,对彩票的追求也很执着,每天下班后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去买彩票。 根据杨林翔经济实力和胆量分析,他不可能一次性买一盒,只是几张几张地买,碰下运气而已,那大奖离他距离还是远了。 要是他预先知道大奖要出在哪一组的第几号盒子里,还费什么大劲?直接去到那个小组跟前,等着排队到名下,掏出两千块钱,高喊我就要那一盒,拿到手后找个地方躲着刮开那几张彩票,那就是大奖,喝哟,不发疯才怪。 可惜杨林翔不是先知,没有这样的幸运。 邢毅低头想,自己身上的钱数远远不够,真要想不失去这个机会,那就要想办法,在彩票开售之前筹齐两千块钱。 在普通上班族月工资水平三四百块的当下,这似乎有点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