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生来富贵，常跟着友人往来于声色场，习惯了说话轻佻。
故而，那一夜，他不顾她的意愿，坚持让她唱了一曲《游园惊梦》。
他并不知道这首歌、乃至昆曲，都是她不愿想起的记忆。
他只是想怀念一次过去。他以为，也许这样，她会想起自己是谁。
十六年前，顾飞飞十岁，司正业十九岁。
他偶然回了苏州家乡，走上拱形的白玉桥，路过苏州不知名的小河。
然后，阳光和着水汽的氤氲里，他听见了她唱《游园惊梦》。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只此一句，他就记住了她。他出言问了她的名字，并出言戏谑。
这一事他记得很清楚。她却转身就忘在了身后，因为在同一天，孟平拿着糖葫芦来找到了她，与她冰释前嫌，让她另眼相看。
十一年前，顾飞飞十五岁，司正业二十四岁。
一别五年，他再度回了苏州，恰逢家中老人高寿，老人正是喜欢听昆曲，他便让人找了顾家戏班。
下人联系好了戏班来唱堂会，最后按司正业的要求，把演出的戏子、演唱的曲目都拿过来给他过目。
司正业指着戏折子，说：“唱《牡丹亭》，《游园惊梦》这一曲目一定要唱。至于杜丽娘，让那个叫顾芳菲的人演。钱可多加，只要人来。”
那个时候，或许一切都无关爱情。他只是心中莫名对这个顾芳菲的姑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牵挂。
直至这一曲，她已十五岁，眉眼已经长开，曲线已经长成。她认认真真地唱戏，眉眼里的开心都写在眼里，好似实现了长久以来的一个梦。
他见了，也心生喜悦。他觉得这个姑娘很单纯，她眉里眼里都只有戏，像个小戏痴。
他生于复杂的家庭，所以这样的单纯很让他欣赏。
只可惜，这场戏他还没来得及看完，他因公务及时离开。
他是军人，生于军阀家庭，南征北战，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所以，她不知道原来她一直惦记着的、满足了她愿望的恩人，竟是他。
等他再次回到苏州的时候，已是三年之后。
这一年，她十八岁，而司正业已经二十七岁。
这一次之后，时局已经稳定下来了，而她也十八岁了，他决定娶她。
可是当他去到顾家，才知道这个院子已经变卖了。顾景山死了，顾家散了，而顾飞飞，不知去向。
他开始托人四处找她，可是她改了名字，从顾芳菲改成了顾飞飞。
他这一找、竟然就找了六年。
他在上海定了居，很多次友人约他去百乐门，他都不愿去。
他想找地方听戏，喜欢听歌剧、西洋流行乐的友人们不能理解他。
当然，他也不能理解他们，所以总是找借口推脱。
直至有一次，他实在拗不过某位友人，被人拖去了百乐门。
这一下，他就看见了暌违六年的她。
他没有想到，她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那一刻，他责怪自己没有早点来，也责怪她怎么允许自己沦落至此。
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他们总是在错过。
如今，她已二十六岁，而他已是三十三岁。
他找人跟了她几日，保护她、看她有没有嫁人、了解她的行踪和生活，也是在此期间，他无意帮她买下了那个惹祸的砧板。
他不想再耽搁，所以在那一日，包了场，让她唱一曲《游园惊梦》。
她唱那一曲，他脑中便浮现那日桥边亭下，她纯真的面容、和害羞的双颊。
他惦记了她整整十六年。只可惜，她完全不记得他了。
于她而言，他只是过路人一个。
他觉得没关系，她不记得自己，那就一切从头来过。
他让她跟了自己。常年的军旅生活让他不知如何表达情爱，不懂如何追求姑娘。他知道自己有钱，便想，那就先包养她好了。先让她做自己的情人，然后，自己对她好，她一定会慢慢对自己有感情的。
其实他长相英俊，出手阔绰，言语轻佻了些，却坏得恰到好处，正是女人喜欢的那种。
只可惜，她因为那个砧板，梦到了孟平。
孟平说，是司正业杀了她。
所以，她同意做他的情人，不是为了钱、更不是为了他，而只是为了复仇。
司正业和在一起的一个月后。
这一天晚上，顾飞飞认为已经得到了司正业的信任，于是她主动开口，说这一晚她来做菜。
司正业本不愿她累着，所以是专门请了佣人做饭了。但见她主动这般，以为她是真的有那么一些喜欢自己了，也就欣然应允。
于是，顾飞飞真的做好了一桌子菜。
司正业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他的母亲方月桃来了。
顾飞飞刚摆好菜，并为司正业摆上的酒。
方月桃带着一只她很喜欢的狗来了。
敲门声响起之后，司正业开了门，他见门外是自己的母亲，惊讶地问：“妈，你怎么来了？”
方月桃挑眉。“怎么，我不能来啊？听说你交女朋友了，啧，年纪这么大了，总算决定要娶媳妇啦？说了多少回让你带回来给我看看，你都不听，那我就要自己上门来看了。”
“嘘，你可别吓到人家。”司正业知是母亲好意，当即低声叮嘱了句，倒也让母亲进屋，“你来得巧，正好让你尝尝飞飞的手艺。”
随后，司正业便朝顾飞飞介绍——“这是我妈。”
司正业没想到，他说完这句话，顾飞飞脸都白了。
他以为她只是因为见到自己的母亲而感到紧张。他万万没想到，顾飞飞在今天的饭菜里下了毒。
“阿……阿姨好。”顾飞飞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她故意扯下了桌布，却做出因为慌张才导致的这个举动。
这一下，一桌子的菜都掉在了地上。顾飞飞如此做，只是不想伤及无辜。方月桃没有罪，她不想连她一起毒害。
顾飞飞的伪装成功了，司正业以为她是因为见到自己的母亲慌了才如此，不由给自己的母亲使了个眼色，也上前一步，连忙安慰：“飞飞，没事的，就是普通见面，聚一聚，别有压力。”
顾飞飞点了一下头，司正业的母亲方月桃也走来，正想出言安慰，这个时候，她怀中的狗一下子挣脱出来，跑到地上，叼起一块红烧肉就吃了起来。
方月桃哭笑不得，当即呵斥了狗一句：“毛毛，给我回来！就你最贪吃！”
只可惜，毛毛没有回来。它吃完这口肉，就口吐白沫，死在了桌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