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彻和简笙的尸体被埋在了郊外的山头上。
纵然他们的死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他们毕竟算是白折的哥哥和姐姐。白折虽然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恨他们的。但她到底在他们下葬之后,在他们坟上放了一束花。
放下这束花之前,她看了墓碑一眼,墓碑是由良辰美景刻下的,上面简单地刻下了简彻与简笙的名字,别的一句话也没有留,算是为他们留下了足够的颜面。
看着墓碑的那一刹那,白折的脑中到底还是浮现了一些画面。
她骤然醒来的时候,看着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喊了一声:“哥哥。”
而他,对自己笑了,笑得如春风般和煦。
那般美好的旧影,让白折忍不住皱了眉。她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到那一道记忆深处的、唯一一处与家人温馨相处的片段。
可是她刚伸出手,那道光影便散了。
白折躬身,到底叹一口气,把这束花放下了。
她放下了花之后,突然感觉心脏的位置轻了一下。好似这一放,她便彻底把这一段前尘过往放下了。简彻和简笙都死了,爱恨情仇的过往,皆如云烟一般尽数消散。
白折转过身去,不远处之外,是寂修在等她。
他站在逆光里,微微笑着朝她伸出一只手。白折见状,笑着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与他一同离开。
这一晚,深夜。有人走到墓碑旁,他哭泣着跪下了,对着墓碑的方向磕了几个头,说了声:“主子,小主,恕我不敬。但我现在一定要看你们是怎么死的!”
来人,正是苏旭。
苏旭说完这话,开始上前徒手挖坟,看见这里葬的真是简彻和简笙的尸体,他的眼泪不断地落下来。但为了查清他们死去的真相,他不得不动手刨开了他们二人的头颅,把他们二人的大脑取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他方才把简彻和简笙重新安葬。
当晚,苏旭带着简彻与简笙的大脑重回巴蜀道观,开始尝试通过他们二人的大脑读取记忆。
当看到真相的那一刻,他泪流满面。
他结合他们的记忆与分析,总算大致总结出到底发生了何事。
先前那个叫上官兰的人,本是苏旭无意中遇见的、长得极像木寻安的人。上官兰的爱人生病了,苏旭以治疗她爱人为诱饵,将她带回了道观。也是苏旭出的这个主意——让上官兰出面,声称她自己便是木寻安,以此来胁迫这一世已成为木偶的木寻安。
简笙同意了他的这个建议,并对上官兰做了些改造,让她看上去与木寻安更加得别无二致。
改变了上官兰的样貌之后,便是对她性格和记忆的打造。因为今天跟极夜交换过木寻安的讯息,加上这百年来双方多次交手,简笙对木寻安还是有些了解,便让上官兰去学习木寻安的一切,从性格爱好、再到行为举止。
上官兰如果真的是这一世的木寻安,那么她不会偃术也没关系。这一点,简笙便没有强求。
将上官兰的外貌、性格、爱好都进行了重塑之后,简笙便带着上官兰正式去上海会这木寻安了。
当然,上官兰提前扮作过木寻安一次,去震旦大学接高铭声,并由简笙拍下照片。
连高铭声都没有认出上官兰不是木寻安,简笙自然放心了许多。在上官兰以木寻安的身份见高铭声的三日后,简笙便让上官兰正面出去威胁木寻安。
简笙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认为上官兰直接去灵骨斋说她就是木寻安、更有风险。因为她毕竟是假的。很多细节,她都会说不出来,很容易引起灵骨斋人的怀疑。她若自称自己是木寻安的转世,那么她必然是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可是一些细节,她若说不来,她便是在撒谎。同理,若她只是在简笙除掉木寻安后、直接顶替木寻安,她仍有许多细节很错,何况她根本不会偃术,这样的风险就更大了。
故而,除非威胁木寻安那里行不通,简笙才会选择,让上官兰硬着头皮进灵骨斋伪装。
那一天,简笙让上官兰先试着威胁一下木寻安。木寻安的反应,有些出乎简笙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简笙在那一刻认为,木寻安跟自己是同一类人。
简笙自己为了复活嬴政,什么都付出了,哪怕是她自己的命、她也是在所不惜的。而这木寻安,曾经为了救管铭,便还了一段光阴给和氏璧,导致她瞬间老去而死。
这木寻安都能为管铭死,如今发现真正的木寻安出现,她自然会慌张失措、甚至不惜背叛朋友。
所以,木寻安虽然决定反派的速度快得有些出乎简笙的意料,但想着她与自己或许是同一种人,简笙便觉得这算是在情理之中。
但简笙没有想到的,便是木寻安老死的时候,其实灵魂也已经献给了和氏璧。
所以,上官兰上来没说两句话,木寻安已看穿她的来意。那一刻,木寻安已经开始在上官兰和简笙面前演戏。
这是简笙犯的第一个致命错误。
简笙犯的第二个错误,便是误以为木寻安是和她一样的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择手段。
再之后,寂修问木寻安是否因为介意可能有一个木寻安的转世,木寻安回答是。当时,通过能传递影像和声音的玻璃珠,苏旭与简笙一同看到了这一幕。
可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木寻安早已没有灵魂,故而没有看出来——这是寂修在与木寻安打暗语。
并且,如果说这一刻寂修只是开始怀疑,是不是简家已经找上了木寻安。木寻安让寂修帮忙给高铭声送信的时候,寂修已然知道了这一切。
因为,木寻安那些日子以来,一直对寂修等灵骨斋中的人说——她觉醒了,她是一个有意识的木偶了,所以她不再是木寻安。她担心真正的木寻安回来,并且有独立意识的她、已不再喜欢高铭声。
那一日,木寻安在给高铭声的信件上,写下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她把这封信递给寂修,让他转交高铭声,对简笙声称,这是她想出来支走寂修的办法。
灵骨斋内,高铭声与白折关系更好,高铭声对寂修敬畏多一点,故而生活、情感上有什么问题,高铭声向来都是找白折谈的。所以,木寻安和高铭声之间的感情出现问题,按理,转交信笺这种事,木寻安一向是让白折做的。她找寂修去转交信,这件事本身就会引来寂修和白折的怀疑。
但这一切还只是怀疑,还有可能的情况是觉醒后的木寻安就是更相信寂修一些。
但还有一件事,便坐实了寂修的怀疑。
因为,寂修拿到那封信后,尝试过通过信笺读取木寻安的记忆,可是他什么都读不出来。
而这里,就是简笙犯下的第三个错误了。
灵骨斋中人皆会一样术法——便是画下能读取物品记忆的白骨。简笙当时怕木寻安偷偷借这封信给寂修传递消息,故而专门进行了查验,发现那信件上什么记忆都没有,所以她放了心。
可简笙忘了去想,一个声称自己已有意识的木偶、却没有在物品上留下任何记忆,这两者是相互矛盾的。所以,寂修没有从这封信上读到半点跟木偶有关的记忆,便知道,木寻安还是那个木偶木寻安,她只有木寻安本身的记忆,绝对没有半点的自身意识。
寂修不再迟疑,他佯装离开,但却是躲在暗处,开始利用庄生晓梦的枕头以及沙漏制造了一个世界。
一树一菩提,一沙一世界。简彻和简笙,就死在了那个沙字世界构建的故事里。
上海城隍庙的异度空间,是简彻费尽千辛万苦才发现并且得以进入的。他综合了两千年的力量与能力,才找到灵骨斋的唯一破绽——即灵骨斋的若干空间里,有一处是对外开放的。而城隍庙的异度空间这里便有一个入口,可以通过这个入口,以玻璃珠为媒介,避开寂修设下的结界、而进入灵骨斋。
故而,简笙给木寻安的玻璃珠,不仅是传递影像和声音的媒介,更是进入灵骨斋的媒介。
空间之术最难,这不仅涉及道法能力,还涉及高深的数学与物理,简彻两千年来为此耗费了太多的精力,本也该以为万无一失的。
但简彻和简笙不料,通过玻璃珠进入灵骨斋的那一刻,寂修就同时打碎了沙漏,构建出一个沙字世界。
简笙和简彻、以及时刻关注他们动向的苏旭,都不曾想,原来他们踏入灵骨斋前听到的有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竟然就是能造出一个世界的沙漏。
从他们踏入灵骨斋的那一刻,便已经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了。他们以为成功来到了真正的灵骨斋,哪里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以假乱真的梦境里。而这个梦境,由寂修编织,并通过沙漏让梦境成为一个真实的世界。
灵骨斋本身是沙字世界里的,惊慌失措的木寻安、被木寻安暗算的极夜与白折、简笙两剑杀了的极夜与白折,通通都已经是沙字世界里的。直到后来,木寻安交出和氏璧,让简彻和简笙回到两千年前的秦宫,自然也都是沙字世界里的。
——原来,从踏入灵骨斋开始,简彻和简笙就已经掉入寂修设下的陷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