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好重……
全身上下像是每块骨头都被拆开,十几辆马车在上面碾过之后再拼装起来一样,身体也像个调味料已经用完的罐子变得空荡荡轻飘飘的。
眼皮也好重,明明周围都是一片漆黑,正前方还是会闪过一阵阵红色的令人晕眩的光。
恍惚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好不容易睁开眼,只能看到两张脸同时出现,占据了所有的视界。
是马可和让。
泪水从马可的眼睛涌出,接连滴到我脸上带来丝丝凉意,我的心脏跟着发颤。
我向马可伸出手想要抹去他的眼泪。没想到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对我而言都相当吃力,手不停地颤抖,如果不咬牙坚持下一秒就会因为没有力气而不得不放下。
“太好了……太好了……”
马可眼泪冒得更厉害了,跪在床边紧紧抓住我的手,“我已经失去了父母,不能连重要的朋友也……”
“马可……”
我被扶着靠在床头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回忆前因后果,转头又被揽入一个温暖的环抱。
“马可说得对……”
“让?”
让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带着颤抖的哭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的脑袋还是模模糊糊的,只好任由他们一个人握住我的手,一个人抱住我的脑袋。
让吸了吸鼻子,又拿出了他一贯的语气质问,“话说,你这家伙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除了黑头发黑眼睛还比较有钱外,明明满大街随便扯一个人都比你有特点嘛!为什么会连续两次被魔女和巫师抓走啊?”
“嗯,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本身也是一个魔术师啊……虽然,真正的魔术师肯定不会承认我这种没有经过系统学习,自己把自己划分到魔术师一边的小鬼。
让的话令我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忍不住哈哈地笑了两声,同时也渐渐想起了突然被灌下药水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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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呕——”
“咳咳咳咳咳咳咳——”
“呕唔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药液被灌嘴巴的瞬间,液体像是没有凝固的果冻带着微妙的粘稠感涌进喉咙。
恶心感带来的干呕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让我无法呼吸,狼狈地从椅子跌倒,只能艰难地趴在地上捂着疼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裂的喉咙。
“呜呜呜呜呜——?!”
我听见艾伦意味不明的呜咽声,注意力被不停翻涌的胃袋打散,我逐渐变得无暇顾及四周的情况。
干呕还在继续,接连几次之后大量液体从胃部反涌来到喉咙,这反倒让我看到了紧跟在黑暗的曙光。
只要……
“呕唔——”
赤红粘稠的液体打断了我对美好未来的妄想,哗啦哗啦地将地面和我的双手染红一片,呕吐中牙齿内侧还能隐约感觉到有大块的软肉擦过。
滑腻的液体浸湿了双手,衣袖也早就被染成红色。心脏一下子被用力地攥紧。
还没仔细体会到这股恐惧,肚子里的东西又争先恐后恐后从食道里跑出来,以一种无比恐怖的方式温暖因恐惧变得冰凉的手背。
被我从嘴里吐出来的竟然是一条条肥短的长得几乎和男□□官一样的东西。这种怪异的虫子顶端陷入的一段凹槽里恰巧是一道小小的裂缝,裂缝上下各长着一排白森森的尖利牙齿,不断发出怪异尖锐的声音在血水里甩动身体逃开。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吐出这些的我也好恶心……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身体被放进了这种虫子?为什么艾伦会知道?就是这种恶心到极点的东西一直在我身体里爬来爬去吗?刚才艾伦踩碎的那条虫子……现在他也正看着变得那么狼狈的我吗?
我突然意识到,艾伦就在这里。
真是够了!拜托,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或者让我就这样死掉吧。
“啊啊……唔呕——!”
因为恐惧,因为屈辱,眼泪涌了上来,然而我身体里的某些部分早就失去控制,双手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即使已经抖得厉害还是支撑着身体,全身大部分肌肉痛苦地痉挛着保持方便虫子离开的状态。
又是一阵呕吐,更多的恶心的虫子被我吐出来,扭动身体离开的同时有些还不忘在我手臂和手背咬上一口。
也许是由于过度的惊吓,轻微的刺痛反倒让我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愉快,意识变得模糊不清,脸颊变得湿漉漉的,视线也好像变得更低了。
看着沾满混杂了秽物的血液的手掌,我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已经趴在了地上,而且已经感受不到刚才的恐惧,只是……
啊咧?
我似乎听到了人的喊叫声,有谁在急切地爬着楼梯。
在我面前的木门被踢开了,有好多双靴子从外面冲了进来。
还有人不顾周围的血污和碎肉跑到我身边,把我抱起来。
我还听见了有人大声哭泣的声音,对方似乎还叫了我的名字。
只是我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没办法看清楚他的模样。
因为……
我很想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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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你醒了?!”
在看到人之前,我先听见了声音,还附加了一声门板被推开后撞到墙上的巨大响动。
我们三个被吓了一跳,马可和让放开我好奇地往外面看。
还没看清楚来人,那道从门口窜进来的影子已经来到我床前。
马可身边多了一个人,艾伦气喘吁吁地站在床边,握着我的左手把我打量了好几遍。
还没等我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感叹,“真是太好了。”
我点点头,视线从刚才开始就没办法由艾伦身上挪开,“你的手……”
艾伦看上去比我精神多了,只不过他的额头上缠了好几道,右手也被绷带包着挂在胸前。
让在一边提醒,“不记得了吗?这家伙也被抓走了,还好跟你一起在花店的地下室被找到,就是手被那个可恶的老头子用花藤折断了。”
又是右手,真是多灾多难的右手啊。
如果不是周围还有人,我真想拍拍艾伦的右手以示安慰。
“我的事情不重要啦!”艾伦跟让说了句,立刻又着急地询问我的情况,“林,你还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额……”其实我身上哪里都痛来着,我在心里回答。
的确,现在只要想起失去意识前的失去我就恨不得人生能重来,但看到艾伦出现在面前的喜悦也是真实的,内心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因为这是我和他才知道的秘密。我只能向他倾诉想说的话,总觉得有点明白艾伦前段时间找我诉说秘密的心情了。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林。”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有个金发女人和父亲紧跟在艾伦身后一起出现在这个房间,在我的病床床尾停下。
刚才因为见到艾伦的好心情一下子全蒸发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翻了个白眼。
“瑾……”
父亲走过来,伸出手想要触碰我。但被我侧着身体躲开了。
“可以请你不要碰我吗?”
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也是故意的,这种情况下越是礼貌的说辞越是能够刺痛他人的心。
然而父亲的脸色还是完全不见变化。他注意到了艾伦,还有心思往我们握住一起的手看了眼。
艾伦也意识到了这件事,还好和父亲短暂地对视过后也没有放开,否则我一定会当场唾弃他是个胆小的家伙。
马可疑惑地看了我和父亲一眼,急切地走到那个女人面前,“所长大人,请问讯问结果怎么样了?”
女人面露倦色,摇头叹气的模样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纤弱的美感,“很遗憾,那个巫师在审讯的中途死了。”
“死了?!”让夸张地大声道。
“那个巫师似乎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在某种魔法延续寿命,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但据他自己说已经活了至少两百年,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施展某种法术让自己的寿命延续,只不过这次的材料还没有收集齐就已经过了最后期限,所以在审讯期间身体崩塌变成一堆泥土,身上的花藤枯萎,最后死了。”
女人的声音就像蜜糖一样甜蜜,明知道她做的事情不可饶恕,我的内心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因为她的话语变得柔软,就算那不过是一段普通的情况陈述。
“巫师都是些不能用常识去理解的存在,他们为了达到各种各样的目的会做出很多惨无人道的事情。目前我们只知道经营花店的巫师在卢帕科杀死了第一人,那个巫师是为了延续寿命才收集人类的脏器。”
“那我的爸爸妈妈就是因为……”到最后,只剩下马可有意压低的啜泣声。
“波特训练兵,这次的事件涉及到巫师,原本审讯的内容我应该对你保密,但作为他们的儿子,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金发女人神色凝重地面对着我的友人,眼底却又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柔,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在取走第一个受害者的内脏后还把受害者的灵魂制作成使魔,使役它为自己工作。最初杀死你的父母,带走他们的脏器的就是这只使魔,之后你的父母也遭到了同样的对待。但刚才我们根据审讯时得到的信息进行了一番实地调查,发现在花店以外的某个地方留下了曾经发生过战斗的痕迹。”
停顿了片刻,女人继续道,“正如那个巫师说的,他在深夜和另一个年轻巫师发生了冲突,对方在战斗中施展魔法焚毁了墓园里所有的灵魂,其中也包括你的父母。”
墓园……
使魔……
灵魂……
那不就是……
女人的话让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艾伦收紧了原本就握在一起的手,但我没有余裕去看他的表情,里面的零件咔嚓咔嚓地在突然的一瞬间彻底停止运作。
“这座小镇竟然还有……”
接过让没能说完的话,金发女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据说是个十分年轻,真实年纪和你们差不多大的巫师。那个老巫师还说总有一天她会变成比他厉害很多的存在,很期待见到那一天,直到最后都不肯供出对方是谁。”
“原本你的父母亲也许还有恢复的机会,但在灵魂都燃烧殆尽的现在……”在微妙的停顿过后,女人又发出了一声叹息,“波特训练兵,请节哀顺变吧。”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种残忍的人存在?”平时是我们之间最稳重的马可,如今像个小孩子一样低着头扯起袖子擦眼泪。
让走过来,手臂搭在马可的肩膀小声安慰他。
而我,从刚才开始就很混乱。
明明很难过,却又很想……
“哈哈……”
对,很想笑。
想要放声大笑。
“喂,你……”让皱着眉往我这边看了眼,但又没办法放着马可不管。
“我恨巫师……”马可吸着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
“为什么那个人非要杀掉爸爸妈妈不可?”
“哈哈哈哈哈……”
“那种人渣就应该被抓起来处火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越是这样我就发自内心地觉得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好笑了。
艾伦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了我的手,我把脸埋在掌心,想起了昨晚其中一只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抵抗的使魔,无论是想笑的欲望,还是流泪的冲动都无法压抑。
“林,拜托了。”
不知道是谁,手指贴着我的后脑勺,附身轻轻地将我揽向他,现在的我实在没办法分辨那是属于谁的声音。
“不要再笑了。”温柔的声音让所有的感情还有刚才诡异的高昂情绪都转化为眼泪,更加汹涌地从眼眶涌出。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只是做了正确的事情,可为什么会那么难过?还是说真的有能够恢复的方法?如果这是真的,那我……
仿佛在无意间触碰到了一堆丝线中某个细小的结,我意识到了刚才那番对话里存在着某种违和。
我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清醒,刚才沉溺在女人的声音里的自己简直难以置信!
我推开轻轻揽着我的那个人,向金发女人提问,“你作为一个普通人知道那么多事情,这不是很奇怪吗?”
马可抹了把鼻涕,神色紧张地提醒,“林,不可以这样和露娜……不,不饿呀这样和所长说话。”
“没关系的,波特训练兵,你不要太拘谨,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不是也跟你们说过,叫我露娜就可以了。”女人摇了摇头,美丽的脸上多了几分带有安抚性质的笑意,只是这样看着,我对她的厌恶似乎也在一点一点地减少。
真是不可思议。
“抱歉,事务繁重现在才想起还没自我介绍。林,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女人站直了身体,还特意细致地抚平外套上的皱褶才缓缓开口,“我是墙内异端审判所的所长,露娜·玛奇里,负责处理墙内一切涉及女巫和巫师的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