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
是艾伦第一次见到，也是他已经无数次想象过的景色。
阿尔敏始终坚信的取之不尽的巨大咸水湖是真实存在的。
满眼深浅各异的蓝，擦着脸颊吹过的风，正在呼吸的空气，每一分，每一秒都给艾伦带来前所未有的体验。从未感受过的广阔震撼少年的心，视界不被束缚，心灵不被限制的感觉原来是如此畅快，身体却相反地变得无法动弹。
林睁大了双眼，一再确认身后的情况。
和斯芬还有弗拉特一同从别邸偷跑出来的那天晚上她就领略过大海的壮丽，比起一直延伸到彼方的海平线，近在咫尺的变化更能吸引女孩子的目光。
竟然消失了……
就在刚才，那扇将店内和室外连接起来的门在他们走出来没多久就消失了。
“这也是实现了第二法的结果？”
第二法，真正的魔法（奇迹）是可以这样随便被使用的吗？
“虽然就结果而言都能笼统地归为第二法，但达成手段不同，必然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的差异和限制。”塞拉体贴地解释，“现在的情况和刚才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直接买下固定路段通行权和分次都要支付通行费的区别。”
“还真是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呢。”林捏着下巴点了点头，正是这种充满无限可能的未知让她心潮澎湃。
“林！你看！”
呆呆站了许久，艾伦才终于回过神来拉起林跑向那片看不到边界的蓝色，兴奋指向远方：“这就是阿尔敏说的大海！大海是真实存在的！我们的世界肯定也一样！”
“这是当然的！”
林踉跄着勉强跟上艾伦的速度，还好他没跑几步就松开手停了下来。
少女被围绕在同伴身边的气氛感染，情绪高昂地双手交握举到胸前，刚才突然的剧烈运动让她的气息稍有不顺，脸颊透出不自然的绯红：“我可以向你保证，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就在墙外，以后我们也一定能够看到属于我们的大海。”
梦想的一隅真实出现在眼前，艾伦甚至把林的事情忘了再度奔跑起来。
他一边跑一边踢掉脚上的鞋子，赤脚踩在砂粒上的感觉很是新奇，比在普通地面上跑步时明显要吃力许多。但这并不能磨灭他心中的热情，艾伦还是来到了被浪花拍打过的沙滩，踩着被推到岸边的白色泡沫，迫不及待又往前跑了几步。
浸过脚踝的凉意总算为正在兴头上的大脑降了些温度，艾伦兴奋地看向远方连成一线的海与天，低头又是一片蓝色。这让他感到恍惚，附近一带直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竟然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奇妙。
说起来……
阿尔敏好像提过，海水是咸的。
想起好友说过的话，艾伦将伸手让食指浸入正好涌上小腿的海浪，然后放到唇边舔舐。
确实是咸的，真神奇。
艾伦在心里想。
“艾伦？！”
林要被同伴的行为惊呆了！
她刚才一直站在后面，但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艾伦不知道林为什么突然叫他的名字，弯腰鞠起一捧水兴奋地向女孩子招手，指缝间断断续续滴落的水珠打湿了他的上衣：“实在是太神奇了！林！你也过来尝尝！真的就像阿尔敏说的那样海水都是咸的，而且不管拿掉多少都不会减少。”
“我才不要！”林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艾伦的提议，紧张地跑过去。
既然第一次已经不幸发生，那她就有必要阻止也许会出现的第二次，林也把鞋子脱掉跑向艾伦：“等等！？你确定要尝自己的脚踩下去的水的味道吗？”
【咕噜咕噜——】
后续想说的话在一阵奇妙的抗议声后变成了其他：“不过我倒是听斯芬说过，海里有很多鱼和一种叫贝壳的生物很好吃……”
分明还没尝上一口，只是在脑海里模糊地想象了片刻，口中唾液的分泌量就开始增加。顾及到形象，林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我想起来了，以前看过的食谱上还记载了一种叫‘虾’的生物，只要用最简单的方法隔水蒸熟再蘸酱油吃就很美味了。”
“你……”
女孩子的发言听得艾伦后脑勺挂满黑线，嘴角抽搐，掂量许久他还是决定坦白：“不觉得自己的发言很煞风景吗？”
“可是我真的很饿嘛……”说着，林又擦了下嘴角，“而且再怎么样也比喊别人来尝奇怪的水的家伙要好吧？”
“奇怪的家伙”说的不就是他吗？
艾伦正要抗议女孩子擅自加在他身上的定义，又听见林继续：“本来我们就是要去餐厅吃午饭的啊，谁能想到会突然发生一大堆意想不到的事情？”
“人类的确需要通过定期进食摄取维持生命活动所需的热量和营养。”
一个声音加入到谈话，艾伦和林几乎在同时往后看。
塞拉撑着一把遮阳伞也走了过来，她没有像两人一样兴奋得忘乎所以，站在稍远的位置，左手的蕾丝手套似乎是用某种特别的材质做成的，在阳光下偶尔会透出金属的光泽。
“经过这几年的磨练我的手艺和以前相比肯定进步不少，机会难得，就让我来展示长久以来练习的结果吧！而且还是林最期待的海鲜大餐。”
*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背景音还在继续，艾伦坐在餐桌前，对被装在白色瓷碟摆上桌的一团感到困惑……或者说事物本身的存在就让他无法理解。
两个小时前，说着要准备海鲜大餐的塞拉带着他们来到这座海边小屋，让两人先坐下来等待。
厨房是开放式的，天真的林为了能够尽快吃上午餐，坐到一旁的长桌边。
没想到这个魔术师端上来的竟然是——
艾伦终究还是没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桌子上几盘咕噜咕噜翻滚的黑泥：“这到底是什么啊！！！”
这些滑溜溜的泥浆状物体表面不断冒出气泡，半透明薄膜仿佛一个个在地狱里挣扎的亡灵，嘴巴和没有眼珠的双眼都是空洞的深灰色，痛苦地尖叫着。最可怕的是“痛苦尖叫”不是一种比喻而是一种对现状的描述。艾伦很确定自己真的真的真的听到诡异的呜咽，其中一个气泡竟然还向他吐口水！
听到后面的响动，塞拉停下手上的工作转过身来。她换了一身更加方便行动的衣服，前面挂着有小兔子图案的围裙，手上还拿着个汤勺。
为了方便做料理，塞拉已经将双手的蕾丝手套脱下。直到那时两人才知道，魔术师左手在阳光下不时闪现的光泽不是来自手套，而是用金属制成的义肢。
艾伦的视线又被那只灵活性惊人又兼具美感的义肢吸引，还好只是看了一眼就想起了自己原本的目的，愤怒质问：“你真的打算让我们吃这些恶心的东西吗？！”
“艾伦？你的脸色好难看。”
“看到那团恶心的东西还能脸色如常才比较奇怪吧？！”
“虽然都是第一次见到的食材，但也不至于用恶心去形容吧？”林不解地看向艾伦。
新鲜的海虾，肥美的贝类，还有蟹足只比她手腕小了两圈的帝王蟹(当然，这些都是林凭借记忆将看到的食谱和眼前的食物一一对应的)，这些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要生气地质问塞拉小姐，还说这些食材恶心？
“这种东西根本就称不上是食材！”艾伦简直不敢相信，就算再怎么说……
林困惑的模样让艾伦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走到林身边，碍于她身后餐椅的靠背，只好抓住抓住女孩子的下巴强硬地让她再次看向餐桌。
“林，你看清楚，摆在你面前的根本不是丰盛的午餐。”
“呜哇——？！”
仿佛盒子外边的包装纸被撕开，露出里面因为潮湿形成的霉点。哪里还有丰盛的海鲜大餐？映在少女视网膜上的就只有冒着诡异气泡的一团团烂泥。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
林被吓得抓紧艾伦的手臂，她想要站起来，却又因为艾伦就在身边还牢牢扣住她的下巴，导致没办法有太大动作。
“果然……还是失败了？”
爱因茨贝伦五官工整过头的脸上多了些局促，眼神游移：“为了能让食物看起来更容易入口，我的确是使用了一点能让人产生幻觉的小魔术。”
“这种事情也太奇怪了！不仅做出这种奇怪的食物还想诱骗我们吃下去，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提问的是艾伦，塞拉的目光却落到了一边的女孩子身上：“考虑到林的情况，我觉得在料理中添加些许制作魔药的材料会对她更有益。”
艾伦终于愿意放开她了，林动动有些僵硬的脖子，不解地指着自己：“因为我？”
再看白色的魔术师，她已经收起多余的情绪，神色严肃地缓缓点头：“林，你作为魔术师拥有优秀的学习能力，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拥有才能也要有足够的物质支持才能将一切百分之一百发挥出来。”
“身为第一代魔术师你与生俱来的魔术回路数量确实惊人，可放到魔术师的世界也仅仅是刚好碰到门槛的程度。据我了解，你的魔术回路都不是特别强韧，如果突然出现不得不勉强自己使用超过可承受范围的魔术的情况会比一般魔术师更容易对身体造成伤害。”
塞拉坦白本意：“所以我才想尝试通过魔药对回路进行强化的方法。”
“魔药？具体是由什么制作而成的？”
“既然是为了增强魔术回路制作的魔药，魔术髓液当然必不可少，再辅以精灵根、世界树之种还有凤凰羽毛。”
“哈……”
林其实听不懂，只是曾经从弗拉特那里听说过部分素材的描述，即使倾尽家财也未必能买到塞拉提及的任意一样。
解释完材料构成，魔术师的眉眼间不知不觉又多了几分忧郁：“就我对人类的了解，小孩子都不喜欢吃药，于是就想出了将药加入料理的方法。”
“……”
这是在哄生病的宠物小狗吃药吗？
在心里默默吐槽完塞拉的做法，少女点着下巴，简单总结理解到的信息：“也就是所谓的‘苦口良药’？”
林感受到了来自爱因茨贝伦的别样好意，可就算是惜才，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得到了这般青睐。没有可供下定论的根据，林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沉默地让这段对话暂告一段落。而且比起思考得不出答案的事情，她现在有了更加在意的事情。
“艾伦……”
“林？”
注意到女孩子略有所思的视线落到餐桌上已经回归沉寂的一盘盘烂泥上，艾伦心中的警钟被敲响。
诡异可怖的造型还是抵不过珍贵素材带来的吸引力，不过大概还有在腹中抗议的饥饿感作祟，林拉起袖子又抹了抹干燥的嘴角，看得眼睛都发直了：“我果然还是想要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