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了计较后，焦景然先问李悯轩，“你有心替书店老板先还一部分拖欠的抄书费用？”
“是。”李悯轩想着，哪怕为了免去麻烦，花这么点钱买个太平也不算什么，他每月光是施舍出去的米粮，都远远不止这个价。
焦景然对他如此做法没有过多表态，“既然你们是亲戚，那这事你自己做主，我不强迫。此事本也与你无关，但你既担下了，那我有一法，你看看合不合适。你收了多少书，每本是从何人处收的，给了谁多少钱，都一一写下字据，你与当事人一式两份，剩下的，等书屋老板回来后，多退少补，才说得清楚。”
有了贵人开口，李悯轩求之不得，谦卑应下，“这样，大家都能安心，多谢贵人提点。”
这事是书屋与学子之间的交易，遇上了特殊情况，便做应急处理就好，如果真的下令追捕处罚书屋老板，让两方结了仇，学子今后少了赚钱的门路，书屋的经营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反而对谁都没有好处。
“楚君莫，你去告知外头的学子，三日后，府衙会发放一笔款项给众考生，用于补贴他们赴考期间的生活，让所有赴考人员前去领取，记住，要带好考证以及身份牙牌，领取之时，府衙是要验明正身的。正式的告示，明日一早会贴于府衙门口。”
不管抄书的钱暂时能不能要回来，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也是焦景然没有派人去通知官府来正式接管此事的原因之一。
楚君莫此刻是真的被这个消息震撼到，焦景然先前的建议已经很到位了，既帮他们要回了钱，也没有断了他们的后路，弄僵彼此的关系。
最重要的，没有用自己的身份敷衍了事。
其实他们来这儿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以的话，谁也不愿意和自己的金钱来源过不去。何况老板对他们很不错，逢年过节的，都会多给他们些抄书钱。他们有想看但买不起的书，也可以向老板提建议，只要不外借，老板基本都会同意拿给他们抄，互惠互利。
楚君莫不确定地问道，“每个人都有？”
焦景然郑重颔首，一字一顿保证道，“每个人都有。”
楚君莫激动地撩袍下跪，心甘情愿地磕了三个响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不是为了对方的身份，而是心悦诚服地感谢天子君恩。
“楚君莫代天下学子，谢恩。”
“读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读书能知礼，明对错，辨是非，朝廷会重视，也会给天下人创造读书的机会和条件，希望你们能将读书学来的一身本事用在正途上。”焦景然受了他这一拜，也给了他希望，“我很期待，我们再次见面的场景。”
楚君莫恍惚地出了门，不真实的感觉还萦绕在心头。将这个消息告诉门外的同窗时，所有人都不相信，毕竟朝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但楚君莫一向是他们的主心骨，就像今日来找李老爷的事，若不是楚君莫带头，他们一群只会“之乎者也”的书生，大约谁都不敢往里头冲。
何况事关衙门，又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楚君莫成绩好，脑子好，恩科在即，有着大好前程，若是造这种谣，弄不好就是一场牢狱之灾，不是自毁前程吗？
“各位同窗，大家信我吧，虽然银钱多少我并不知晓，但我能保证此事千真万确，里头的贵人身份不一般，不会胡说的。大家若是不放心，可以明日去衙门口等着看告示，总之别错过了，咱们念书不容易，如今圣上隆恩，体谅咱们艰辛困苦，要给天下读书人活路啊。”
楚君莫此言一出，个个才后知后觉地激昂起来，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抹眼泪了。要不是生计艰难，他们读圣贤书，知天下事，何苦弯腰低头。今日做出这种上门讨钱的事，是强忍着羞耻感将自己的脸皮踩在了脚下。
可那遥不可及，一言能定人生死的帝王却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他们，怎么让人心头不澎湃？
一传十十传百，街上都是又哭又笑的像疯了一样的学生在喊话，这般奔走相告之下，不光是学子们，连百姓都知道了衙门会放款给考生一事。都等着第二日亲眼去看看真伪，有些本来要出城去睡破庙的穷学生，干脆也不走了，就在衙门不远处的墙角蹲守。
府衙内的官老爷听到了风声，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责，于方已经带着皇上的私印来了，顺带还有皇上口谕。
事情一了，孟若水就把楚潇赶到隔壁去陪弟弟了，她相信楚潇一定会拼命说她好话的。
“夫君呀，读书有钱拿吗？那大家是不是都会开始读书了？那不喜欢读书的人呢？”
焦景然揽着她在屋内角落的贵妃椅上休息，同时想等天再暗些，可以一起去逛逛夜市。
“喜欢读书是好事，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出路，宫中有煮茶会，有机巧赛，有名医交流，各行各业皆有佼佼者可展露才艺技能，做任何事只要能做好就是本事，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只是无论经商还是行医，打铁还是烹茶，都可以当作赚钱的营生，从实践中一边进步一边也不至于饿死，但读书不同，不仅需要时间、精力、专注力，还有笔墨纸砚，各种书籍，以及向先生求学，都是开销。”
孟若水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发展一开始就这么成熟，已经倡导职业平等了。不像她自己生存的原世界，先是蛮力武力至上，发展到后来“重文士轻技工”，再到“行行出状元”，一次又一次的改朝换代，才走出了一条漫长的发展之路。
“夫君想回去了吗？”孟若水看着焦景然心不在焉的样子，大概是在考虑回去召众臣商量赴考学子的生活问题。
焦景然轻抚着她的发丝，一改白日办公时的严厉沉稳，语气变得轻柔而平和，“没有，答应了今天要陪你玩的，还有半天，咱们逛完夜市再回宫。”
“可你不高兴。”她也并不是真的贪玩，楚潇姐弟才是她出宫的目的，本来想吃完饭让楚潇回家，她和阿然顺便在民间走走看看，放松一下。
但现在不仅巧遇了楚君莫，还凭本事收服了他那颗定时炸弹一样的心，简直超额完成任务。
再说，焦景然现在肯定记挂着要去做正经事，就是不回宫也没法安心闲逛。
焦景然摩挲着孟若水葱根般的十指，“糯糯放心，明日的安排我已经都想好了，咱们出来一趟不容易，就开开心心得玩，不要留遗憾。”
小家伙说话越来越有条理了，还懂得体恤他、心疼他，心智不成熟又怎样，至少真心真意。
这样世间难求的单纯美好，他怎么舍得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