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楼梯口的雅间内,楚潇叫了几个楚君莫爱吃的点心,还要了一壶桂花龙井。
小二走后,姐弟俩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
“君莫你快先喝口茶,我特地让厨房放了决明子进去,清肝明目的,你日夜读书,喝这个最好了。”楚潇许久不见弟弟,到熙微宫前,她曾经一度以为他们也许再也见不到面了。
“姐,你怎么样?好不好?怎么这么久不给我递个消息,都快急死我了。”
姐姐进宫后没多久就断了音讯,虽然银子还可以照之前的渠道领到,却不再有只字片语。楚君莫找了很多关系,都联系不到她,心里一日急过一日,却越不过眼前那高高的城墙。
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加倍用功念书,强迫自己别瞎想,安心等。
每日告诉自己能领钱说明姐姐正常在做工,没有出事。
楚潇满脑子都是弟弟穿着补丁衣服讨要抄书钱的情形,心疼得不行,一盘盘的糕点往他面前推,“我还能怎么样,你都看到了,我跟在爷和夫人身边,日子比进宫前好过多了。倒是你,怎么还这么瘦,读书要用脑,得多补补呀。”
楚君莫吃着桌上的糕点,他因为书店的事好多天没吃过饱饭了,咬了一口香气逼人的栗子糕后,突然问道,“姐,你老实告诉我,那是皇上和皇后对不对?”
楚潇一把夺过他手里剩下的栗子糕,全给他塞进了嘴里,再三确认周围没有人后,极小声地说道,“你看出来也别说,就当不知道,爷和夫人身份特殊,被有心听去了怎么办,小心祸从口出啊。”
差点被噎死的楚君莫灌了口茶,他一个斯文的书生,吃东西狼吞虎咽的像什么话?姐姐向来对他都是小心翼翼的,怎么变得粗鲁起来了呢。
“姐,我就是想不明白,当初不愿意让你进宫,就是因为凭借咱们的出身,你只能做最下等的宫女,可你现在居然去了他们身边伺候,你又不是个会攀附权贵的人,我担心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楚潇不想提宫里的事惹弟弟烦心,心虚地给他添茶,“你这孩子,还担心起大人来了,夫人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熟悉宫中的路,也不在乎规矩,一日误打误撞地逛到了洗衣处,就把我收到身边服侍了。”
楚君莫放下糕点,满脸写着不信任,“你可别蒙我,夫人怎么就莫名其妙收了你,一定有缘由。若当时你在做工,那定是一堆宫女一起的,怎么就挑了你一个?还是说她们欺负你,让你一个人做所有的活?不然就是夫人遇见了别的更严重的事!你也别想着报喜不报忧,你要不说实话,回头殿试皇上问话,我就当众问他。”
以前他读书的时候,不光是邻里欺负他们姐弟孤儿,就连仅剩的那几个亲戚都落井下石,抢了他们祖宅。
姐姐不得不被迫出去做工,遇到过各种欺凌,要不是他后来意外被书院的院长赏识,偶然发觉了姐姐的处境,逼着她把那些工给辞了,现在说不定都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事儿能拿来说笑吗?”大殿是多庄严肃穆的地方,一介布衣进去,不怀着敬畏之情,反而挑衅皇权,问皇上后宫秘辛,活腻了?
熊孩子!
“姐,我很认真的。”楚君莫声音低低的,这世上哪里还有比姐姐重要的?
他本是冷漠无情之人,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聪明,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能读枯燥难懂的经史子集了。
姐姐以为他喜爱读书,但他仅仅是早早看清了一切,知道只有这条路才能解救他们姐弟罢了。
楚潇没辙,弟弟从小就有主意得很,倔脾气犯起来,天王老子都不管不顾,这才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楚君莫越听越气,最后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桌上,红着眼睛跳起来,第一次在楚潇面前没有控制住地爆了粗口,“狗阉人!”
竟然打他姐姐的主意,还敢动手!
楚潇就是猜到他的反应,才不想告诉他的,“之前我也想过求助,可那人的主子是知道他做的事的,哪怕是洗衣处的掌事想救我,都是有心无力,我怕打草惊蛇反而被灭口,也没有什么自救的法子,才只能忍了。好在夫人心善,碰巧救了我,让我住太医院养伤,不但派了太医治疗,还时时探望,甚至收我做了她身边的大宫女,真真待我极好。”
楚君莫深呼吸了几下,极力地抑制心头的狂怒,低着头蹲到楚潇面前,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姐姐,对不起,是我没用。”
他一个男人,小时候要姐姐保护就算了,现在都长大了,还是要姐姐赚钱养活,甚至为了他,姐姐到现在都没嫁人。
楚潇和小时候一样轻轻顺着他的头发,温柔似水的声音却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胡说,君莫,你是姐姐的支柱,咱们姐弟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虽然表面上是我在赚钱,你在花。但是你读书好,每每见你在窗下用功,每每听你说先生夸奖你,姐姐就有希望,因为你在为了未来努力。咱们俩的付出是一样的,开始是我毫无保留地待你,日后你亦会全心全意待我,互相扶持,这才是家人存在的意义。”
楚君莫抬起埋在她膝盖上的脑袋,“我会努力,一定会高中!”
楚潇摇摇头,“姐姐告诉过你,凡事尽力而为,不留遗憾便好。你能高中,姐姐当然高兴。但万事不可勉强,当官不是唯一的出路,现在咱们的日子已经能好过起来了,你选自己喜欢的路走就好,你有本事,到哪里都能创出一片天的。不瞒你说,这几日我在考虑留在宫里的事。”
“什么?”楚君莫不敢置信地惊叫出声。
明明当初姐姐也是满怀忐忑,没有办法了才卖身进宫的,他从未想过,她会不想走。
楚潇把楚君莫拉到椅子上坐下,缓缓向他解释道,“不单单是在夫人身边的差事好,虽然名义上我还是下人,但实际上不需要做什么,每日称得上轻松惬意。说实话,这辈子我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生活。更重要的一点是,夫人信任我,她情况特殊,身边的人若是居心叵测,我实在是不放心。爷有公务要处理,不能时时陪在夫人身边,夫人又爱到处跑,君莫,且不说夫人的大恩我想报,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是真的生出了几分怜惜疼爱之情。”
“她真的待你这样好?”楚君莫有点泄气。
楚潇从怀里掏出了一包银子,“这些你拿着,都是夫人赏的,她和我说,要带我出来一起买衣裳,就给了这么多。”
“那你买呀,你给我做什么?”楚君莫不肯收,姐姐每月有银子出来,他今日又拿回了抄书的钱,虽然不多,但能够他过好久了。
楚潇直接把钱塞到他怀里,“我有月钱,现在一月有一两银呢,进宫前每日打三份工,赚最多的时候,加上赏银,一月才八九钱,还得起早贪黑,被人呼来喝去,忙得差点把命交代了。如今在夫人身边,吃住都是最好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每月有领不说,夫人还会赏,根本没地方需要用钱。反倒是你,看看身上穿的衣服打了多少补丁,吃穿住行、读书写字,都是钱。这里的钱都是夫人私下赏我的,我带出来,就是想找机会给你送去。你若还不放心,从这个月起,月银我都自己留着,可好?”
楚君莫今天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崭新的短衫,淡淡的得体妆容,一副精巧的银耳坠子,头上还插着他亲手做的簪子。
最重要的,是她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了,若不是她喊着自己的名字跑来,他哪儿敢认眼前女子是自己那个被岁月消磨了光华的姐姐。
这会儿,与自己说话时,虽然还是与过去相同关心的话语,可眼中灵动安稳是他所有记忆中都不曾有过的,脸上也洋溢着许久未出现的笑容,是那种自然的轻松快乐,而非为生活所迫后,不得不做出的坚强。
“那这钱我收了,也让你安心,出宫的事你先别着急决定,待恩科结束后,咱们再从长计议好吗?”姐姐若真想留在宫里,也无不可,但毕竟是做下人,他总归舍不得。
楚君莫对高中状元的决心更大了,自己若有了官位,哪怕姐姐在宫中做宫女,至少众人会有所顾忌,不会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