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样不容他拒绝地定了下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梁帝手头还有不少待处理的朝政,这周恐怕是没什么时间休假了。
但乔镜看他这兴致勃勃的劲头,估计等把积攒的事情一做完,刘家村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不到上千号居民的小地方,就要迎来一位有史以来最重量级的游客了。
因为确定了旅游计划,梁帝一高兴,还又吃了一碗碧梗米,看得陪同他一起出宫的太监都眼泪汪汪的:“陛下今日难得的好胃口啊,真是太好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梁帝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对了,书坊那边到时候如果印出来了,记得往宫中送一本啊!”
景星阑勉强笑道:“那是自然。”
梁帝有多高兴,他现在就有多后悔。
早知道梁帝会跟着他们去刘家村,他懊恼地想,哪怕用尽一切方法,就算装病也不能让乔镜过来吃这顿饭啊!
乔镜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既然梁帝想来,那就让他来呗。他只希望梁帝别想着在刘家村修建一个避暑山庄就行了,既劳民伤财不说,还容易生事。
但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乔镜踌躇许久,在晚上梁帝临回宫前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而梁帝的回复也让他放下了心来:“放心,朕是去与民同乐的,自然不会折腾当地百姓。差人在你们旁边建个差不多大的小楼就行了,你们几个,可不许告诉周边百姓朕的身份啊,朕还要亲自下田种地,体验一回当农人的感觉呢。”
这番话一说出口,刚才还乐呵着的太监立马露出一副快晕倒了的惊恐表情。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神,乔镜和景星阑见天色已晚,便回到了王府内,准备在府上住一晚再走。
王府的条件自然不是乡下木屋可比,屋内的家具都是由贵重的紫檀木打造而成,靠墙放着一张雕工出神入化的浮雕紫檀木双人床,上面还铺着红底金边的缎面软垫,和两只绣着喜庆鸟雀图案的软枕。
银色的高脚烛台放置在床铺外侧,此时煤油灯虽已经在民间普及,却不被大梁城中的王公贵族们所青睐。因此,王府内用于照明的还是价格昂贵的无烟蜡烛。
烛火把室内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明亮,鲜明的红色映照在视网膜上,也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既视感。
乔镜张了张嘴,差点儿脱口而出一句“这是婚房吗?”
不知是因为这间屋子的原因,还是因为今天的经历实在是太丰富了,等到了睡觉时间,两人躺在床上,脑子都异常清醒,没有丝毫睡意。
于是照例开始了晚间夜谈。
“所以,”还是景星阑率先开口,“你说,我要不要明天再去买个锄头什么的,提前替皇兄备着?”
他甚至开始担心万一梁帝常年批阅奏折的手被锄头磨出水泡来了要怎么办,又万一被刘家村的人冒犯到了,大发雷霆要诛九族该怎么办。
乔镜叹了一口气道:“别说皇帝了,就算是生活在现代都市里的学生白领,你告诉我有多少能真拿起锄头下地干活的?不都是单纯去乡□□记验个新鲜吗,没两天就会腻了。”
他这么一说,景星阑就霍然开朗了。
“你说的是。”他肯定道,“而且朝中也不可能一直让皇帝在京郊呆着,国不可一日无君,总不能满朝文武都跑到刘家村来吧。”
乔镜觉得不能再让景星阑继续说下去了,否则以男人的乌鸦嘴这事儿很有可能就会成真。他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来城里这么多天,书坊这边的事情搞定了吗?”
“搞定了,”景星阑转了个身,讨好地牵起青年的手,“下周首印就能出来,书坊师傅的意思是让我先印个三百本试试水,如果卖的不好也不会亏太多,但我跟他说直接加个零,对你的作品有信心。”
乔镜面无表情地把手抽了回来:“别闹,明天还要赶路呢。”
“……哦。”
虽然几天不见颇为想念,但景星阑也知道乔镜今天的确是累着了,于是只能遗憾地放弃了刚冒出来的那点儿小心思。
就是可惜了老管家精心布置的这间房,他想。
“咱们明天早点出发,”景星阑说道,他一向计划周密,自觉不会出半点纰漏,“书坊这边,我已经派人盯着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但是地里的秧苗如果再不去浇水,估计是活不成了。”
“…………”
“你怎么不说话了?”景星阑从这沉默的回应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低头盯着平躺在床上看似若无其事的乔镜,表情探究地眯起了双眸。八壹中文網
他太了解乔镜了。
青年越紧张心虚的时候,表情就会越自然,与之相对的是他僵硬的肢体动作。景星阑看乔镜现在这副模样,如果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话,指定能cos一下木乃伊的经典动作。
这一看就是心虚到不行啊!
乔镜见实在瞒不过去了,只好小声把刘十一的事情告诉了他。
刚开始景星阑还能勉强控制住表情,挤出一个微笑说:“没事,现在重新播种也来得及。”但转头他就把身子扭到了一旁背对着乔镜,一言不发地像是在生闷气。
乔镜也知道他每天在地里跟养宝贝似的护着这些苗子,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对方,犹豫了很久,还是试探性地伸出了手,搂住了景星阑的腰。
“抱歉……是我没看管好。”
“不是你的问题,”景星阑冷冷道,“希望回村的时候那个姓刘的不要再让我撞见,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他!”
但他嘴上发着狠,却丝毫不妨碍他享受乔镜难得的主动拥抱。
等回去之后,他默默地想,一定要把抽屉里的话本翻出来,好好研究一番。
乔镜不知道自己藏好的小黄/书早就被景星阑发现了,还以为男人只是单纯的情绪低落。他也想不出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话才能安慰到对方,只能在黑暗中默默维持着这个背后相拥的姿势,希望这样的陪伴能让景星阑好受一些。
殊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朵根了。
但就在这脉脉温情的时刻,乔镜突然想起了一件被他们两人都忘到脑后的事情——
“00记8……”
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此时此刻,远在刘家村的008正伸着猫爪,含泪啃着面前一根冷冰冰的肉干,望着院内凄凉惨白的月光,满心悲愤:
人呢?
铲屎官都去哪儿了???
乔镜和景星阑走的时候确实忘了家里还有个008,平时白天的时候,小黑猫会在小屋里里外外各个角落把自己盘成一团,美其名曰“巡视领地”,其实就是走哪儿躺哪儿,躺哪儿睡哪儿。
和往常相比,今天008睡的地方比较隐蔽,乔镜回去找书稿的时候压根儿没有看到它的影子,再加上走得急,也就没想起来还要跟它打声招呼。
在回到家之后,008连生了好几天闷气,每天只给他们看一个黑漆漆的猫屁股。还是景星阑给它做了一条用小鱼干串成了项链挂在脖子上,008这才勉强原谅了这两个负心汉。
“下不为例啊,”小黑猫怒气冲冲地教训他们,“虽然我不是真的猫猫,但是既然是宿主,就给我拿出铲屎官的责任心和诚意来!”
乔镜虚心求教:“比如?”
“比如,”008咔吧咔吧地嚼完了一串,矜持地用猫爪擦了一下嘴巴,“再来一串。”
乔镜:“……好的。”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一天天过着,景星阑偶尔会和乔镜说一下城里书坊的事情。在大梁,一本书籍在印刷成册后想要对外销售,通常来说有两种途径:
一种是摆摊出售,和其他各种乱七八糟的新书或者不知名的话本一起,就跟他们在那条街上看到的一样;还有一种就是委托城内有名的大书商来销售,他们有固定的客源和渠道,卖的数量也会更多一些,并且不止大梁城一处。
这两者各有利弊,前者销售成本低,因而书籍的价格便宜,很多城里的老百姓都会在茶余饭后逛逛书摊,买上一两本回去当消遣。很多囊中羞涩的穷书生都会选择这个方式卖书,也方便新书打响名气。
后者成本高,书价也贵,但销售范围广,面向的群体多是小富之家与手头有闲钱的公子小姐们。他们的文化水平相对更高,对于话本剧情的要求也比普通百姓严苛许多,民间少有能入他们法眼的故事。但他们基本个个都精通文墨绘画,相当于现代的那些大手同人作者和画手,一旦能够获得他们的喜爱,那这股自上而下掀起的风潮,足以把一个普通作者从人生低谷一夜之间推向山巅。
不过,这两种方法景星阑都没有考虑过。
他从来不是个差钱的主,成本多少都没关系,男人直接花钱盘下了一个铺子,上题“镜书坊”三个大字,整间铺子只卖乔镜一个人的书。
新书售卖的第一天,因为之前镜书坊开张时门前那轰轰烈烈的舞狮和鞭炮庆祝活动,很多附近看热闹的百姓和左邻右舍的商家们都凑了过来,想要看看这家书铺子准备卖些什么书。
如今这年头,市面上流传着各种抄袭、换头、张冠李戴的野史传奇话本,行业风气本就不正,人人都想着如何才能把竞争对手挤出去,在话本里夹带各种私货打擦边球,原创的记好书稿已经越来越少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新铺子开张,还是有自己独立书坊的大户,总要有那么一两本好书镇镇场子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人人面上堆着笑,围在镜书坊外恭喜老板开业大吉,一边吃着免费赠送的瓜子糖果,一边好奇地探头往铺子里张望。
有心急的直接高声问道:“老板,你们这儿卖什么书哇?”
书铺的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头发硬茬茬的,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好小伙子。他姓段,单名一个然字,原本是孤儿,后来因为一次机缘巧合的机会,被王府上的老管家收养认作义子。
这次被景星阑任命为书铺老板,段然也深知这差事的重要性,在应对同行时,自然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我们这儿卖书,不讲究品类齐全,也不讲究什么分门别类,只单卖一种——诸位请看!”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扯掉了盖在铺子上的红绸子。
围观众人定睛一看,纷纷瞪大了眼睛,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怎么只有一本?别的没啦?”
“这这这……老夫活了这么多年,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做生意的书商!”
“这晏河清是谁?有甚本事让书铺只卖他一人的书?”
“不会是想搞什么噱头吧……”
“啧啧,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就连那些为了宣传整日掏空心思玩花样的同行们,在看到整间铺子里只摆着同一本书的时候,也都不禁摇头:“名头是有了,可惜啊,这不是自断生路吗?”
多好的书,能让一家书坊这样做?
如今大梁销量最高的话本印刷了约莫一百来万册,还都是书商请人写的一些演义新编,这些全是老百姓们耳熟能详的英雄故事,剧情紧张刺激,主角也都是现成的历史人物。那些大书商套用模板,一个月能创作出来五六本这样的长篇书籍,基本每周都有新书上市,为的就是吸引顾客,保持新鲜感。
段然看出了同行们眼底的不屑,他并没有理会,而是冲着其他客人拱手道:“诸位客官老爷们,走过路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如此,不如就买上一本回家看看如何?”
有一位客人问道:“你们铺子只卖一本书,那价格我们恐怕是买不起啊。”
像是在外面的地摊上,普通一指厚的话本十文钱就能随意挑三本,新书可能会贵一些,但也贵不到哪里去。大梁的物价足以让百姓们每月有余钱买上几本话本当消遣,但像是那些大书商卖的书,价格起码比地摊上的要贵六七倍,普通人也是真的负担不起。
“放心,”段然笑道,“新店开业,我们老爷又是个仁慈的主儿,所以定死了价格,就和周围的老板们一样,十文钱一本。”
这也是这条街上店铺统一的书价,虽然景星阑完全可以卖的更低,甚至不赚钱,但是这也免不了会招致其他书商的敌视。所以为了镜书坊的持续发展,他最终给出了一个众人觉得不可思议、却能够被同行们接受的基础价格。
“十文钱?就卖一本?”那客人惊道,记“那你们老爷还真是不打算赚钱啊……给我来一本。”
“我也来一本!”
周围的同行们皱了皱眉,听到段然的话,这些人精们一下子就察觉到了镜书坊背后肯定是有大人物在支撑的,怪不得会有底气只买一本,因为根本无所谓赔不赔钱。
但实际上,景星阑的想法还是和他们猜测的有所区别的。
他并不是无所谓赔不赔钱,而是根本没考虑过卖乔镜的书会赔钱这个可能性。
“段老板,也给我们各来一本吧。”其他几家铺子的老板私底下交流了一番,最后派出了一名代表,友好地和段然交涉,“我们也想,呃,拜读一下这位晏先生的大作。”
他虽然嘴上客气,但还是不觉得这个晏河清能写出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作的。因为他在这行干了很多年,见过很多家道中落的饱学之士自以为能够写出一鸣惊人的作品,但根本不知道现在的读者想看什么,喜欢什么,通篇都是掉书袋的东西,印出来当厕纸都嫌硬。
写话本也是需要本事的,他一边交钱一边想,能够写出老少皆宜、还有深度的故事,那绝对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了。
在拿到书后,那书商终于正正经经地认真看了一回书名。
但他一下子就傻眼了:
“唔,重生之大……大什么第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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