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门吱呀一声打开,赵氏从无声哭泣里醒过神,背着来人用袖口擦了擦红肿的眼睛,看见来人身子就本能的瑟缩一下,迎着人讷讷的叫了一声。
“娘。”
陈婆子精明的三角眼里闪着锐利的精光,这个儿媳妇她以前便是看不上的。娘家是山沟子里的贫困户,唯一让她觉着满意的就是这人老实勤快听使唤。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从衣袖里找出一把铜钥匙,出了堂屋就往灶房那边走去。
赵氏也顾不得想其他了,紧跟婆母身后,做早饭用的粮食还得这个婆婆来分配,她是没权力动灶房里那个带铜锁的木柜的。
陈婆子进了灶房,刚想拿钥匙开锁,就看见昨晚睡前还锁的好好的柜门此刻已经大敞开着,陈氏啊的一声尖叫,吓了身后的赵氏一跳。
此刻柜子里除了一碗灰黑的粗粮面,之前一直放着的那一篮子鸡蛋竟是不翼而飞了。那可是整整一篮子鸡蛋啊!足足有二十几个啊!本是留着给乖孙子补身子没舍得卖掉的,如今,不知道便宜了那个王八孙子。
气的两眼发黑的陈婆子,立刻冲出灶房开始嚎丧:“天杀的,谁把我一篮子鸡蛋偷走了啊?这黑了心肝的东西,怎么老天爷没收了你去啊……”
赵氏一听,心里就是一个咯噔,赶紧上前扶着婆母想撇清自己的嫌疑,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娘,娘,不是我,我……不敢的!”
陈婆子恶狠狠的侧头瞪向赵氏,她私心里是相信大儿媳的话的,就这麻雀大的胆子,给她十个她也不敢偷!可现在她的鸡蛋不见了,看着逆来顺受的大媳妇,陈婆子心里滔天的怒火瞬间就有了发泄的地方。三角眼不怀好意的扫了眼四周,灶房门口那根小孩小臂粗的烧火棍就映入眼帘。
陈婆子快步疾走,伸手就一把抽过烧火棍,朝着还没回过神的赵氏身上招呼,“老娘打死你个败家的东西,偷东西偷到自己家了!哎哟,老娘的一篮子鸡蛋哟!你个黑了心肝的烂货,我现在就让老大休了你,赶紧滚回你的山沟子去,我老明家要不起你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儿媳妇。”
“娘,我,我没有,呜呜……娘,别打了,求您别打了。”赵小兰被陈婆子打的满院子哭嚎,只能一只手护着肚子,一只手挡在头上。
陈婆子心黑手狠,棍子落在后背心的疼楚让赵小兰一个趔趄,无力的倒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看着凶神恶煞的婆母,期盼着她能看在自己换了身孕的份上手下留情。
睡在房间的明老大明耀光睡得迷迷糊糊时,仿佛听见自家媳妇的哭嚎声,吓的一个激灵,觉也醒了,鞋也顾不上穿好,拖拉着就冲了出来。看见被自己老娘推倒在地上的媳妇和娘手里不断挥舞着的烧火棍,面色立即一白。
“娘,别打了,求您了,大丫娘还有四个月的身子呢?您消消气,别打了……”明耀光死死的抱着陈婆子的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院子里的吵闹声也把一屋子的人都吵醒了,个个打着呵欠就出了房门。
“娘,这大早上的,你干啥呢?还让不让人睡了?”明老三抠了抠眼角的眼屎,嘴里没好气的抱怨,一脸的起床气。
陈婆子累的叉着老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控诉,“这老大家的手脚不干净,偷了家里的鸡蛋,这可是留着给我乖孙孙吃的,他读书费脑子,好容易攒了些鸡蛋,就被这吃里爬外的东西霍霍了。”
明老三媳妇一听脸色就有些不自然,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意味不明的挑拨了句,“哎唷!难怪大嫂要和我换着做早饭了,本来今天是轮着我们三房做早饭的,大嫂,你这……”
赵小兰目瞪口呆的看着平日里跟个笑面佛的三弟妹,心里知道自己怕是被这个嘴甜心苦的三弟妹算计了,指着人哭诉道:“三弟妹,你咋这样说,明明就是你……”
“哟!大嫂,你可别想着攀扯我们三房,难道今早不是你们大房做早饭吗?这鸡蛋不见了不找你要找谁要?”三房林氏林招娣祸水东引,倒打一耙的本事也是杠杠的。
站在堂屋里的大丫冷眼看着自己亲娘倒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模样,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已经努力过了,就不要怪她心太狠。
陈婆子被三儿媳妇一拱火,心里的鬼火立刻噌噌噌的往外冒,一脚踢开抱着自己的大儿子,抬起烧火棍就要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赵氏身上招呼。
“娘,那些鸡蛋你不是偷摸拿去娘家孝敬外婆了吗?怎么能睁着眼睛诬赖是大伯娘偷拿的呢?你这可是犯了七初之条,俺奶可说了,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儿媳妇还是滚回娘家的好!”明希站在柴房门口,黑黢黢的瞳仁幽幽的望过来。
林招娣被明希揭了老底,脸色立刻白了一瞬,着急忙慌的抄起屋檐下的竹扫帚就朝明希打过来,眼睛里的恶毒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明明白白,“我打死你这个赔钱货扫把星,一大早失心疯的胡咧咧,看老娘今日不撕烂你那张嘴。”
林招娣一个妇道人家跑的不快,只是面目异常凶戾,明希看了眼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小石子就无风自动的滚到林招娣的脚下,林招娣没注意,一脚踩在小石子上,身子不稳,一个前倾,脚步一踉跄,滑行一步,结结实实的摔趴在明希面前,下巴刚好磕着廊檐下用来踮脚的麻石,牙齿又磕在唇瓣上。
惨叫声响彻整个小院,“哎唷……”林招娣整个嘴唇都疼的麻木,嘴里的鲜血也汩汩一直淌着血。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看见林招娣艰难的翻了身,整张脸就布满鲜血,大家都跟着吓了一跳,原本还打算看好戏的明老三吓一跳,赶紧冲上去扶人。
明希扬起唇角浅笑,笑意冷淡,“娘,你看老天爷都看不惯你偷鸡蛋回娘家,还诬赖到大伯娘身上。哎,娘啊!你可得好好记住这次血的教训,要不然,老天爷怕是也不会放过你。”
话落,明希幽深的眸光射向陈婆子,“奶,早饭还做不做了?这一大家子都被我娘给耍了个团团转,大伯娘被你打成这样,还真是可怜唷!”八壹中文網
陈婆子本想发作又被明希的话说的一阵心虚,觑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大儿媳妇,语气讪讪,“真是没用的东西,不是你偷的倒是说呀!又不是锯了嘴的葫芦。”
明希打了个呵欠,语气欠欠的说道:“爹,娘害大伯娘背了锅受了罪,大伯娘肚子里可还怀着孩子呢!你怎么着也得给人大伯娘赔点汤药费吧!你可是做人弟弟的,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
明老三一听这死丫头话里话外的指摘三房的不是,心里就恨不得掐死这死丫头了事,嘴里气呼呼的说着耍赖话,“赔啥汤药费?一家人哪有不磕碰的时候,你老子我身上可没有一铜子。”
“啧啧,爹,你咋也跟我娘一个德行,明明你就有十几两的银锭子藏在床底下的陶罐里,你咋能说你一个铜子也没有呢?咱弟弟不是说在镇上读书考功名吗?他知道自己亲爹这副无赖样吗?”明希一脸不赞同的继续掀三房老底。
一听老儿子竟然偷摸背着家里藏了十几两银锭子的私房钱,陈婆子也顾不得其他,掀开身边的老大两口子就往三房屋里跑。
明老三明耀祖一看自家老娘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些年的私房怕是留不住了,心里是一阵割肉剧痛,目光怨毒的看向靠在门扉上闭目养神的明希,眼里闪过浓烈恨意,这贱丫头今日让他赔了银子,来日他一定让她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院子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这会都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明希,平日里的明希就是明家的边缘人,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大家也只有干活的时候她的名字才会被记起来。除了大房的三个丫头,家里就是她干活干的最多。
明希伸出莹白的指节点了点依旧在地上躺着的大伯娘赵氏,好心提醒一句,“大伯,你还是快点带大伯娘去李爷爷那看看吧!奶打人可是下死手的。”说完打了个呵欠,无视了一院子的人,关上房门打算继续补眠。
回过神的众人看着地上进气多出气少的赵氏,也吓了一跳,老实巴交的汉子更是吓的满头都是汗,抱起人就朝院外跑,大房的三个女儿也跟在爹娘身后,一路上哭哭啼啼咦咦呜呜了一路,让村里人看了不少热闹。
陈婆子把从三儿子屋里找到的黑陶罐抱进堂屋里,揭开陶罐上的红布,抱着黑陶罐晃了晃,就听着不少稀稀拉拉的声响。陈婆子咽了咽唾沫,一股脑的倒在了八仙桌上,好家伙,单小小的银锞子就有不少,还有好几串整挂的铜钱。
看着一桌的银角子和铜钱,明老三心里肉痛的厉害,只是面上装作讨好的跟陈婆子讨饶,“娘,这银子原本就是儿子留着给爹娘将来的养老银子……”
明家目前还没有分家,这些银子只能充作公中的银子,明老三私藏银钱的做法本就不对,又怕在几个兄弟间产生龃龉。估摸着这钱也不可能要的回来了。
陈婆子没好气的瞪了眼嬉皮笑脸的三儿子,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再不待见也只是针对两个儿媳妇。她儿子心大了知道藏私房银子,肯定也是屋里那些婆娘撺掇的。
瞪了眼还在堂屋里坐着,低眉顺眼哭哭啼啼呜呜噎噎的三儿媳妇,想着今日里从三房拿的那些银钱,也就没继续发作到林招娣身上,“别嚎丧了,赶紧把你脸上那些血糊糊的东西洗了去,看着怪瘆人的。待会在嘴上抹点灶灰,可别想着去瞧什么郎中,咱农家人的身子没那么矜贵。”
林招娣在心里把这个抠门的老虔婆骂了千百回,面上却讨好的道:“娘不生气就好,儿媳下次不敢了!”
陈婆子哼了一声,又没好气的戳了戳三儿子的脑袋,教训道:“你屋里的事娘也不好多管,不过,下次你媳妇再敢偷摸拿家里的东西去补贴她娘家,你娘我可不答应。”
明老三立刻笑呵呵保证说下次不会,一定管好林氏。
而明家热闹的一天也慢慢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