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直至夜深,白柳和空青也未见回来守门,不知跑哪儿去了。
容离起了身,放轻步子走到那三足香炉边上,点了新的熏香,放进了炉子里。
小芙睡得很熟,趴在桌上动也不动,全然不知自家姑娘还起来焚了香。
剥皮鬼钻出了门缝,好似一缕烟,倏然便没了踪影。
屋外寒风顺着那门缝钻进了屋里,将小芙冻得一个激灵,她吧唧了两下嘴,仍未见睁眼,被炉子里的熏香给迷得心神俱定。
容离垂头看她,过会儿才安心地回了床边,坐在床沿上如何也睡不着,想到华夙先前那般叮嘱,指不定是要去做什么犯险的事。
一人一鬼本就阴阳相隔,且也不是十分熟识,容离不知怎的就惦记上了,许是承了那鬼物的一杆笔,领了恩,不得不还情。
她捏着手中竹笔,借着晦暗的光细细打量着,指腹从笔末一拭而过,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笔上的刻痕便不见了,连丁点痕迹也未遗落,像是从未刻过什么字。
摩挲着笔杆时,容离心底涌上一阵骇怪,连忙窸窸窣窣地站起身,将衣衫从帨架上拿下,慢条斯理地穿上,待将狐裘披好,才慢步走到了门边。
思及华夙走前的嘱咐,她在门前顿了许久,掩在狐毛下的手朝笔尖的毛料碰了碰,思忖了片刻,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屋外的灯笼在风中曳动,暗红的光在地上晃动不已,好似红绸被吹拂。
经过柴房时,容离特地顿了一下,站在窗边往里看。
柴房窗棂上糊着的纸略显残破,久未换新,风将翻起的纸吹得哗哗响着。
在那纸缝处,容离瞧见了屋里幕幕。
只见玉琢正瑟瑟缩缩地蜷在地上,腿边放着两个空碗,好生可怜。
这么冷的天,想来也不容易睡着,玉琢辗转反侧,果真睁了眼。
玉琢睁眼时见到窗外有个人影,瘦条条的。她眯起眼道:“白柳,还是空青?”
窗外的人影一声不吭,半晌轻嗤了一声,慢步走开了。
玉琢心觉古怪,虽有些怕,可好奇作祟,还是站起了身往窗边走,透过那破碎的窗纸,一眼就瞧见了院子里的那一口棺材。她忙不迭退了几步,双腿软得厉害,蓦地被横在地上的木枝绊倒。
屋外咚咚响了一声,是棺材盖被敲响,恰似催命。
容离攥紧了狐裘走出了兰院,顺手将挂在桥头的提灯取下,沿着阴森昏暗的小道往竹林去。
路上空无一人,风声习习刮过时,似雨声淅沥,又恰似猛鬼喘息。
夜里的竹院更是清冷,许是傍山的缘故,当真比别处要冷上不少。
院门紧闭着,容离踏了进去,捏着手中的竹笔,轻易便推开了主屋的门。
屋门前连月华也未洒,里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莫说鬼物了,连桌椅都瞧不清。
她伸长了手臂,将灯往远处举,侧身看向了倚墙的黄杨木柜,柜门紧闭,里边悄然无声。
黄杨木柜的两扇门倏然打开,嘭一声响,一抹阴气如出洞灵蛇,疾比风雷,直往她的脸面撞。
容离猛一仰头,心陡然一紧,一瞬之间好似被扼住了脖颈,差些晕厥。她紧握着竹笔的手从袖中探出,手肘一屈,将笔横在了身前。
此笔只得用来应付鬼物,她需画些什么,才能将鬼物困缚。
容离险些就挥笔作画,手猝然一顿,硬生生止住了。
那从黄杨木柜里袭出的鬼物逼近她身前,苍白的脸上鲜血横流,及地的黑发一绺一绺的垂在身侧,她一双黑如染墨的眼圆瞪着,眼梢处青红筋脉遍布,恰似蛛网。
是已亡故的二夫人。
二夫人往她脸面吐出了一口极寒的阴气,指甲尖长的五指已逼至她的脖颈。
容离被那阴气扑面,不由得闭起了双目,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
二夫人陡然收手,似是心底惊骇未散,侧头朝敞开的门外看去。
容离睁开眼,将横在身前的手缓缓放下,袖口一垂,又掩住了那一杆竹笔。她喘着气,轻声道:“我悄悄来的,侍女都睡下了。”
“你……”二夫人心有余悸,猛将眸光收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可知那跟在你身侧的鬼,是何来历?”
“不知。”容离摇头,双眸低垂着,即便身上披着厚实的狐裘,也不难看出底下双肩在颤,好似怕得紧。“她那日忽地找上了我,我思及二娘原先说的话,便将她带来了,哪知她竟……竟这般可怕。”
二夫人收回张开的五指,黑得完完全全的双眸缓缓一凝,原蔓延至眼白的瞳仁缩得如常人一般小,看着不是那么吓人了。
她从门前退开,扶着桌坐下,摇头道:“此鬼非同寻常。”
“二娘也看不出她是何来历?”容离问道。
二夫人摇头,“我自成了鬼后便被缚在此屋,连半步也离不得,哪能知晓她是什么来历,不过此鬼身上鬼气稀薄,似是使了什么障眼法。”
容离低垂的眼慢腾腾一转,“被缚住了?”
二夫人神情阴阴沉沉地点头。
容离对此不甚了解,她抬起头,佯装着急,“那我如此才能摆脱此鬼?”
二夫人一时竟答不上来,过了一阵才道:“若我能踏出这屋便好了。”
“我如何才能助二娘离开这盈尺之地?”容离急切问道。
“我许是被什么术法困在了此处,此术不解,我便离不得。”二夫人气息骤急,身上阴气险些旋出。
“二娘可记得,当初是如何……被害的?”容离轻着声问。
二夫人思忖了许久,寒声道:“那日春分方过,蒙芫去寺里算了一卦,道老爷要带上妻妾一齐上坟。”
她顿了一下,又徐徐说:“走前吃了顿饭,我无意将玉箸摔了,一对玉箸竟只碎了一支,这本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不知何处传出的谣言,道你娘亡魂未安,要带走一人,此等荒唐话,我并未放在心上,然上山时,马忽然受惊,我跌下山坡,幸而被树枝挂住,可惜肚子里的孩子未留得住,当天便小产了。”
容离记得,那日确实在春分过后,只是不知,此前竟还有这等细微之事。
“后来即便回了府,我仍是血崩而死,可惜了腹中孩儿。”二夫人抚向肚子,可惜如今小腹平平坦坦。
容离提着灯转身,“二娘莫急,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二夫人冷笑,“可惜我出不得此屋,否则定让她不得好死。”
夜色不早,容离提灯出了竹院,在回兰院的路上,忽地被拍了肩。她脚步蓦地一顿,垂眸看地,只见灯只照出了她的影子,并无第二人。
风声凄厉,她冷得近乎站不牢。
那细长冰冷的手指撘在她的肩头,身后传来声音:“让你切莫走动,为何不听?”
容离转身,只见华夙站在她身后,一袭黑袍斜斜挂着,原齐齐绑在脑后的发辫竟散乱开来,银黑相间的发在风中起伏。
华夙侧颊上沾了血,狭长的眼微微眯着,眸光冰冷妖异。她黑绸底下是黑裳白襟,拢了一层绣满了暗纹的纱衣,那暗纹好似密密麻麻的符咒。
“我睡不着,怕你出事。”容离轻声道。
华夙轻哂,“所以便让剥皮鬼去寺门外晃荡?你也不怕它回来时身后会跟上什么东西。”
“不怕。”容离抬起眼,弱弱地噙起笑说:“跟在它后边的不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