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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 第 102 章(1 / 1)

102

这听起来就不是划算的买卖。

华夙却还是抬手,从发饰上摘下了一对银铃。两只银铃在她掌心上躺着,小巧得不如尾指指甲盖大,且还轻飘飘的。

容离拿了过去,将别在腰上的帕子摊开,把两只银铃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看似分外喜欢。

“就这么稀罕?”华夙道。

同株铃这玩意儿若是到凡人手上,是无甚用处的。

容离不但将其包好,还很是谨慎地放进了袖袋里,藏得严严实实。

“你送我的,我自然得放好了。”她眼一弯,叫人听不出有几分真心。

华夙一哂,“分明是你同我要的,怎现下说是我送你的了。”

半夜的时候,容离正睡得迷糊,忽听见外边吵吵嚷嚷的,睁开迷瞪瞪的眼,半晌没能回过神。

屋外哗啦作响,好似什么东西在地上砸开花了,随后传来了些大闹声。

容离眠浅,吃力地支起身,坐了一阵才有了些气力。

平日里睡醒睁眼,免不了会听见华夙在边上戏谑几句,今儿倒是安静。

她心觉意外,还以为华夙悄悄走了,侧头时才知这鬼就在桌边,压根没出屋,只是坐着一动不动。若非银黑二色的发丝在微微摇曳,她定会将这鬼误当作石雕玉刻。

容离慢腾腾把双腿放下床,气息放缓,轻手轻脚地穿了鞋袜。

华夙仍是没有说话,背对着她一声不吭地坐着。

容离垫着脚走去,弯腰将其打量。

只见华夙紧闭着眼,好似未觉察到有人靠近,身上那用银线绣了咒文的法衣流光熠熠,其上似还有寒气冒着,冷烟升腾。

容离不敢伸手,唯恐将其惊醒。她朝华夙的衣袂看去,若她未记错,赤血红龙的那片鳞就在那袖袋里,只是华夙这身衣裳看着还挺厚重,就算红鳞在烧,也未必会透出光来。

也不知华夙是真入定还是假入定,先前被骗过一回,容离左思右想,抬手在其面前晃了几下,以这鬼的脾性,若知她如此,定要冷着声嘲弄上一番。

晃了几下手,华夙依旧紧闭着眼,没有动静。

华夙一向谨慎,前段时日还连眼都不肯闭上一闭,现下也不知是不是仗着修为恢复,说入定便入定,连说都不同她说了,好似料定她不会出手加害一般。

明明平日里疏远冷傲,什么都装不下心,看似漫不经意,却信了她这么个凡人。

还是一个与洞衡君及赤血红龙有诸多牵连的凡人。

容离收了手,本是想悄悄将那片鳞取走的,心里却被华夙这安安静静的模样给搅得乱作一团,索性转身推门出去。

屋外果真吵嚷嚷的,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在院子里闹,其中一人指着那小姑娘就说:“今儿我就是要住在这了,你们当大夫的,不是救死扶伤的么,怎看见我们伤成这般都不知收留,赶紧把你们这最好的伤药都拿出来。”

那小姑娘挨着柱子,好似有些怕,医馆里其余大夫和药童不见踪影,竟只有她一人在。

容离皱起眉,见那小姑娘吓到脸都白了。

小姑娘侧头,恰好看见她从房里出来,忙不迭摇了一下头,分外为难。

廊下躺着不少伤患,屋下能躺人的地方近乎都躺满了,只留下点儿能过人的缝隙。

方才说话的人又道:“我爹乃是当朝大官,我在篷州有六处宅院,你现下待我好些,我日后回了皇城,定少不了你的。”

小姑娘怕归怕,说话时却不露怯,甚是谨慎,“你爹既然这么有能耐,怎不来接你回去?”

那人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你懂什么。”

他朝躺了遍地的伤患指去,“这些人全都给我赶出去,给我腾个地方出来,你们想要多少银两,尽管说便是,日后悉数送到你们手上。”

他说话时捂着侧腰,脸色明明已苍白如纸,说话时身子还在微微打颤,似在忍痛,却偏偏不肯放低架势。

见小姑娘不为所动,又说:“先来给我看看这伤,哎哟,可疼死我了。”

旁边几人神色古怪地相视了一眼,一人道:“兄台,大伙都是从篷州来的,看你伤得也不算重,让大夫先给别的人看看?”

那爹是当朝大官的男子咬牙切齿:“我若是痛死在了这儿,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其余几人明明也是后面来的,却好像与他并非一道,比之要冷静许多,方才劝说的那人拱手:“姑娘,咱们只是想借个地方歇歇,和这位公子并非一路的。”

“你孙子的”男子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小丫头有点怕,半晌才挪动步子。

容离皱眉,“我来。”

她声音轻,却不碍这几人听着。

小姑娘猛地朝她看去,怔怔道:“你……”

容离已走上前,廊下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曳动,笼芯里的光将灭不灭,晦暗的光落在她半张皎白的脸上。她人本就白,还穿着一身狐裘,像个雪堆成的人。

方才那男子还飞扬跋扈的,当即看傻了眼,哪料到今旻这民风彪悍之地还能有这样的姑娘。

容离朝他腰间看,“伤在哪儿了?”

男子松开捂在腰间的手,因他穿着一身黑衣的缘故,原还不知他伤得有这么重,等他抬起了手,才见他掌心一片鲜红。

小姑娘惊呼了一声,却还是踟蹰着不敢走上前。

容离左右看了看,想寻个地方让他躺下。

可躺在这廊下竹席上的,都是一些伤筋断骨的病人,并不比此人伤得轻,哪能腾得出什么空位来,若真要空,怕是得到她方才住的那柴房里去了。

容离眼一抬,意有所指地问:“师父去哪儿了?”

小姑娘顿时明白,讷讷:“夜里来了许多从篷州逃出来的人,官府将他们聚在了一块儿,将城里的大夫都招了过去。”

容离轻声问:“既然官府要将篷州来的人都聚在一齐,你们怎么跑这来了。”

伤了腰的男子扬声道:“那数百人挨个等着大夫,我怕是血流干了都等不到!”

其余几人却很是沉默。

这男子确实伤着了,创口还一直在流血,怕死也并不奇怪,但观余下几人,好似并未受伤,也不知来这做什么。

容离眉头一皱,抬手在右目下眼睑抹了一下,神色不变地朝那几人看去,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血红的业障,那是杀了人才会沾染上的。

许是华夙在附近的缘故,没有游魂敢在院中游荡,她正要敛起目光,忽见屋瓦上蹲着好几个鬼影。

那几只鬼缩作一团,眼里露出愤恨,俱在瞪着那几位男子。

容离往眼睑一碰,安抚道:“无妨,既然来了,便不会让你在这流干血。”

她话音一顿,冲那小姑娘道:“去把东西备上,可得快一些。”

小姑娘不明所以,应了一声连忙转身,走前被容离拉住了手。她顿了一下,察觉容离在她掌心勾了一下,好似写了什么。

她走去拿了针刀和药,正想去把刀口烧烫的时候,后知后觉容离在她掌心写着的分明是个“跑”字!

院子里,容离正弯着腰查看这人的伤口,实则她也不懂看。

这人衣裳被染红了大片,腰间布料残破,碎布糊在了伤口上,这儿光黯,看不出个究竟来。

他当真受不得疼,嘶着声一直躲,“那丫头拿个药怎拿了那么久,莫不是想痛死我,好把药给省了!”

容离心下一哂,她觉得那小姑娘应当是走了,当即道:“我亲自去取,公子且在此稍等片刻。”

男子匆忙摆手,令她快些去。

容离哪会真去拿那些治病用的玩意儿,她走至拐角处,把画祟拿了出来。

挥了几下笔,刀具和包扎用的纱布平白出现,慢腾腾跌至半空。

容离伸手接住,走回去时看见那沉默着的几人挤着坐在一起,时不时就朝院子外看,好似在提防什么。

这几人看容貌确实是东洲人,只是他们身上沾着业障不假。若非华夙就在屋里,屋瓦上的几只鬼指不定已经缠在他们身上了。

越看越觉得他们相貌熟悉,好似几日前才见过。

容离一心烦便想把画祟掏出来捏,指尖近乎要碰到袖袋上了,食指一动,忙垂下手。

“怎这么久才来,你……”男子见她长得柔弱好看,将荤脏的话咽了回去,烦厌道:“快些,我这血还在流呢!”

容离轻咳了几声,弯腰把那人贴在烂皮烂肉上的布料轻轻撕开。

布料被撕开时,那人轻嘶了一声,浑身为之一颤,“轻点,你是在医我还是在杀我?”

容离手上握着刀,刀口正对着那人的小腹,她借着晦暗的光,将那伤口看仔细了,上边竟溃烂一片,应当是被捅过一刀,伤口狰狞可怖。

这血腥味扑鼻而来,她险些就对着这人的腰腹吐了,本还睡意惺忪着,陡然清醒。

她悄悄回头,朝那默不作声的几个男子看去,忽然知道他们为何长得这么熟悉了,在去镖局找容齐的时候,她恰好看到一群敷余人在喝酒,其中有几人模样肖似中原人,可不就是他们么。

合着敷余人已经混进今旻了,只是官兵尚未发觉,也难怪这几人不去流民聚集之地,反倒来医馆里挤作一团,分明是在躲官兵。

她握刀的手一顿,面不改色地起身,“我去烫烫刀口。”

伤了腰的男子长叹了一声,“事儿可真多,去!”摆手就容她走。

容离转身出了医馆,不知那小姑娘是跑哪儿去了,刚想把画祟拿出来的时候,眼前忽地一亮。

她眯起眼,抬手挡至眼前,只见远处一串的火把在滋滋烧着,一行人匆匆赶来。

那小姑娘走在人前,见容离出了医馆的门,浑身一抖,猛地跑上来,踮起脚想用身子挡住她的脸,小声道:“姑娘你怎出来了,我、我方才去找爷爷,碰巧遇上了官兵,那几个官兵一听,硬要跟着过来。”

容离走得急,又被这满目的火光给照得眼睛有些难受,眯着眸道:“你让官爷们小心些,那几人似乎是敷余军。”

小姑娘大惊,推着她道:“别让官兵瞧见你,我带他们进去找人。”

容离颔首,转身又回了医馆,站在药柜后边抚着胸口喘气。

一个黑影陡然出现在她头顶上,几缕发丝垂落,可不就是那小剥皮么。

眼看着外边的人就要进来了,她轻声道:“你回去看着华夙,若是她醒了,便来告诉我。”

剥皮鬼颔首,沿着墙上了横梁,灵巧地爬远了,白瞎了这张明艳漂亮的皮。

那小姑娘带着官兵到了后院,可廊下却少了好几人,只那爹是朝中当官的男子还在。

男子见官兵赶来,慌乱起身,“我错了,我爹不是朝中大官,可别捉我去坐牢!”

小姑娘看了一圈,“那几人呢?”

男子忙道:“他们走了,刚走!”

官兵当即这医馆包围得水泄不通,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几个混进今旻的贼子给找到。

容离站在药柜后,握着画祟正在一笔一划地画着什么,雪白的笔尖被墨染黑,半空中明明没有铺开画纸,墨汁却沾在了上边。

她微微眯着眼,借着屋外庭灯的光,用画祟勾勒出墨黑的发丝。她特地避开华夙,就是为了画这个玩意儿,只是没想到,竟遇到了混进城的贼人。

那小姑娘还是机灵的,不用她去寻官兵,便将一众穿着甲胄的士兵给带了过来,倒省了她不少事。

半空中,一根根细致的发丝现于画祟笔下。

她从未画得这么认真,就连先前在丹璇的心结里画周青霖时,也未画过这么仔细。

这么一段时日过去,她又比先前画得好了许多,落笔亦是又快又准,连半点差错也没有。

过了一阵,屋外有人喊道:“抓到了!”

又是一阵杂乱匆忙的脚步声,刀尖兵戟相撞,叮当作响。

明明隔了很远,这声音却好似近在耳畔。

容离险些分心,忙不迭静心定神,慢腾腾勾勒出一张女子的脸,细眉杏眼,唇色苍白,画的……可不就是她自己么。

笔下,那女子发里系着一根根细长的朱绦,狐裘上的系带是丹红的,裘下隐约露出一截鹅黄的袖口和单薄的裙角。

她双耳嗡鸣,执笔的手微微颤着,好似心力耗竭一般,头晕目眩。

屋外,那几人被逮了个正着,官兵未急着将他们带回官府,就地审问了起来。

“今日入城的流民均要到南轲庙前,你们为何未去南轲庙?”

“……”

“躲什么,你们是从蓬州哪儿来的,先前做的是什么营生。”

嘶啦一声,什么东西被撕裂。

“你们身上怎会有敷余军的刺青?你们究竟是敷余人还是东洲人!”

那几人知晓已瞒不住身份,索性道:“我们为敷余王族效命,不假时日,连东洲的皇城都会沦为敷余的郡县!”

歘的一声,似是刀剑入肉。

“将他们押进地牢!”

容离目不转睛,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的画像。先前画周青霖时,她可是画了大半日,现下只一眨眼,已将人形勾了出来,只需点上睛,这“人”便活了。

她却不急着点,垂下手揉起了腕口,侧目朝医馆外看。

本以为只要华夙入定,那赤血红龙便会再来,不想竟未露面。

她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等到外边的官兵走远,才给这傀点了睛,傀的一双眼登时变得灵动了起来。

傀神色恹恹地弯着眸子,看着柔弱又乖巧,对着她矮身行了个礼。

容离将裹了同株铃的帕子展开,捏起了其中一只银铃,别在了它的发上。

那傀抬手一抚发鬓,张口道:“多谢。”连说话声都与她一模一样,寻常人怕是辨不出真假。

看来只要画祟使得好,笔下的傀当真能以假乱真。

容离把手覆在傀的颈侧,掌心温热,掌下筋脉随着心一下下跳动着,看似与活人无异。

傀静站不动,只是看着柔弱,实则风吹不倒。

容离一拍它的肩,令它转身朝向医馆的门,转而自个儿回了后院。

傀站了一阵,转身往医馆外走,恰好碰见了回来的大夫,那男子愣了一下,惊诧问:“这么晚了,姑娘要去哪儿?”

傀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脚步连顿也未顿一下。

男子忙不迭拦在它身前,“官兵才走一会儿,现下正在城里搜找敷余人,姑娘还是莫要出去为好。”

傀却转身走开,只字不言,嘴角明明噙着一丝极淡的笑,却好生疏远冷漠。

男子见拦它不得,只好追上前,不想这傀走得极快,脚底生风一般,绕了个弯儿便不见人影了。

容离回了柴房,推门时小心翼翼的,生怕华夙已经醒来。

屋里静谧无声,华夙仍阖目坐着一动不动。

容离放轻了步子,走至木床边脱去了鞋袜,慢腾腾躺了回去,手里还捏着余下的一只银铃,思索着要怎么才能将铃镜铺开。

银铃被她握在手里许久也未沾上一丝暖意,倒像是一块冰。

容离捏起端详,使劲将其捏在两指间,银铃没被捏碎,她的指腹反倒疼得不行。

思来想去,一个念头涌上心,难不成得借些鬼力,才能让其化成铃镜?

容离又取了画祟,随手一挥,浓黑鬼气从笔尖里涌了出来。她只一动念,鬼气便萦绕在银铃边上,好似有灵智一般,倏然钻入其中。

银铃腾至半空,幸而没有铛簧,否则定要被摇响。

这素白的铃铛好似化成了水,在半空中如画卷般展开,铺成了一面波光粼粼的镜子。

另一枚同株铃在傀的发上,傀不紧不慢地走在城中,恰好绕开了巡城的士兵。

如她所想,那赤血红龙果真是要避开华夙,其虽木讷得与画祟笔下的傀不分伯仲,可到底还是承了些灵智,不至于被骗了一回还傻里傻气地凑到华夙面前。

傀脚步一顿,瞧见暗处血光绽开,倏然凝成了人形。

那赤血红龙面上神色不改,薄唇翕动着:“百潮归川,神思无量,我主生灭还元。”

傀抬起眼,轻声道:“你为何这时候来。”

赤血红龙迟钝开口:“君上尚未投生时,命我褪下一鳞用以附魂,日后若将红鳞取出,便是时机已到。”

傀语调平平:“时机未到。”

赤血红龙皱眉:“时机怎会未到,君上所负业障已去,往生后七情六欲归体,必能破劫。”

容离仰头看着水镜,唇无声动着,循循善诱,傀所道出的一言一语俱由她心。

刚要继续操纵那傀,她便听见华夙道:“你在做什么。”

闻声,容离忙将画祟一收,钻进银铃的鬼气倒灌回画祟笔尖。

半空中的水色凝成一只银铃,轻轻落在了锦被上。

容离坐起身咳了几声,“睡不着,外面有些吵。”

华夙转头,“休要蒙我。”

作者有话要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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