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靖国,兴元九年。
繁华的京都,锦城。
时年十岁的沐九歌,此刻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气息微弱,随时都要背过气的那种。
她的床榻边上,一位穿得衣裳上满是补丁的丫鬟,正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
边跪边哭得泪流满面。
房门外,有一声音,沧桑且无助,正高声劝阻着。
“二小姐,四小姐,七小姐,您们行行好,帮忙请一下府医给九小姐看看吧!九小姐病得很严重……”
声音还没落,就听得娇笑连连。
且看,那站在正中娇笑出声的少女,穿着一身紫色绣花缀珠裙,腰际处缠绕着一条素浅色的宽腰带,衬得腰际仿若盈盈一握。
手中轻捏着一方素净的锦帕,锦帕一角,用紫色的丝线,绣了一个柔字。
站在她身边,也跟着轻笑的两位少女,一位穿着白净的烟纱裙,一位穿着淡粉色的织锦裙。
华服秀美,衣饰讲究。
几位少女身边,都环侍着年轻俏丽的丫鬟。
而旁边正在苦苦哀求的人,身上穿着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裳,跪在地上,说一声叩一下头的。
咚咚的叩头声,伴随着滴落在地上的殷红鲜血。
几人为首中,那紫衣少女,用着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容姑姑,你就是叩得头都破了也无济于事的。
我娘说了,府医最近身体欠佳,让他回家休养去了。
新招聘的府医不知道在哪呢,娘整天说挑这个府医挑的头都大了……”
旁边那穿粉裙的姑娘恭维道:“二姐姐,二夫人整日为了府中事宜操劳,可得注意着自个的身体呀。”
殷勤关怀,一边讲一边拉着旁边白裙的人儿一起。
跪在地上的容姑姑血泪交织,模糊了视线。
她抬起趴在地上的头,尽量睁眼去望这一堆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小姐们。
这群庶出的小姐们,一个个千娇百媚,绫罗绸缎加身。
还喊着二夫人!
这沐尚书府内,何时新娶的二夫人!
已故的夫人,才是这个尚书府,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容姑姑气得牙关咬紧,心里一百个心痛,为已故的小姐不值。
这二小姐口中的娘,七小姐口中的二夫人,正是尚书府内,最是受宠的二姨娘,柳青烟。
而她家可怜的九小姐,才是尚书府,尚书夫人沐容氏的嫡亲女儿,沐九歌。
这偏僻小院中,黄土堆砌而成的矮房,屋顶瓦片破烂不堪,每逢刮风下雨,屋外大雨滂沱,屋内就是小雨沥沥淅淅不断。
这不,昨夜又是风雨交加的夜晚。
九小姐昨个上午去府中庭院才走了一趟,等回来的时候,满身湿透,额前还撞出一个大血轱辘,汩汩地朝外直冒血。
和小姐同去的小丫鬟红桃,也是一身伤!
破旧的衣裳上,布满了绣花鞋印,还大小不一。
本来面黄肌瘦的脸颊,鼓得像个粗玉米面发酵做成的胖馒头。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布满了红血丝和没来得及擦拭的泪水。
容姑姑只瞧一眼,就觉得脑袋里的气血,蹭蹭地往脸庞上冲,差点没让她这个三十来岁的人往旁边倒去。
她的身体稍微靠着破旧的门框,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情不自禁地滑落,跌入尘土中。
“九小姐,九小姐哎……”
这初春的天,乍暖还寒的天,穿着薄薄两件衣衫的九小姐,怎滴就出了一趟院门,回来就变成这般光景了?
容姑姑既心疼又无助,帮忙抱起瘦瘦小小的九小姐,往屋里冲去。
说是冲,其实也只是比往常慢步走要来得快上一些。
长期营养不良,这一个破院中的主仆三人,没有一个是长得能见人的。
那北风呼呼一刮,要不是在这院中,指不定就刮得找不着人影了。
这受的都什么罪啊,吃不饱穿不暖也就算了,凭什么这些人,还要作威作福,隔山岔五地欺凌九小姐。
那偌大的血洞,撕了块旧布条,给缠上了,多少止住了血,那布条上浸润了殷红的血迹,破屋内一股血腥气息。
红桃哭着扶着小姐,声音嘶哑:“容姑姑,我请不到府医……”
从府中花园一路搀扶着小姐走来,没有一个下人肯搭把手帮忙。
红桃也只是一个和九小姐年纪相仿的丫鬟,身无二两肉,扶着九小姐,跌倒了何止一次?
可就是这样,偌大的一个尚书府内,家丁丫鬟嬷嬷成群,愣是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帮忙的。
红桃的心,瓦凉瓦凉的。
“红桃,小姐怎的跌入湖中了?”
容姑姑一边心疼得抹泪,一边给小姐换下冰冷湿透的裙裳。
手轻摸着九小姐的肌肤,只觉得解手一片冰凉。
可怜的九小姐哎…
容姑姑觉着,自家小姐走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心疼。
没娘疼的孩子,真的像棵草一样,肆意让人践踏。
“九小姐是自己不小心跌入湖中的吗?”容姑姑给九小姐换好衣裳,看着狼狈不堪的丫鬟红桃。
红桃这才一五一十地告知给容姑姑听。
想都不用想,性子胆小的九小姐,又怎么会自个跑去府里的清湖。
府中姨娘众多,自然子嗣大把的。
九小姐排行老九,府上从一排到八,还有一干庶兄庶姐。
九小姐从小没了娘亲,没有人呵护,没有人撑腰,这些庶兄庶姐,哪个都能在九小姐头上踩上一脚。
这次,又是哪位庶小姐胆大妄为?
红桃双眼通红,眼睛里似能透出狠毒的光来:“除了二小姐带头,还能有哪位小姐,敢这么明目张胆欺负九小姐!”八壹中文網
容姑姑咬着唇,没吭声了。
但凡是其他姨娘的孩子,她还能去净慈院内,乞求沐老夫人给九小姐做主。
可是,偏地就是这个老爷最宠爱的柳姨娘呢?
府医没来,容姑姑又替小姐止住了额头上的血。
但最最糟糕的事,却发生在半夜。
换衣服的时候,九小姐一身冰凉,容姑姑找来两床棉被,给九小姐捂着暖和了。
谁又能想到,沉睡中一直喊冷的九小姐,半夜踢开了两床被子,嘴里一直嘟囔着热。
容姑姑想把被子重新拉扯上去给九小姐盖好,一触摸到九小姐的肌肤,一阵滚烫的热意,把容姑姑烫得心里一惊。
红桃迷迷糊糊地在桌边靠着桌面睡着。被容姑姑一声叫唤给惊醒了。
“红桃,红桃,快去打点温水来。给九小姐擦擦身。”
风寒发烧,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像往常一样,来来回回给小姐擦拭了几遍身子,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小姐像是烧得迷糊了,一个劲喊着娘亲娘亲。
这会,又上哪能找着她已逝去的娘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