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外面狂风骤雨。
下了一夜的雨,红桃和容姑姑一夜未眠。
而发烧中的九小姐,根本就没有退烧的迹象。
这才有了容姑姑,一早就在院门前跪求几人的情形。
为什么不能出院子自己去找府医?
容姑姑一早就被踢了一身的脚印子。
天不亮的时候,雨渐停,容姑姑心焦得不行,推开院门打算去找府医。
才打开院门,就被门口穿着蓑衣的两个强壮家丁踢了几脚,直接摔倒在门框处。地上昨夜下的雨水,湿淋淋地全部沾到了容姑姑的衣裳上。
容姑姑委屈的泪水一下就涌上了眼眶,疼得屁股尾椎处,阵阵钻心痛。
可就是这样,容姑姑仍然挤出笑脸,乞求家丁让她出去找府医。
家丁左粗暴地开口:“滚回院里去,二夫人发话了,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院子。”
容姑姑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被一脚踢得,跌入了院中的泥坑中。
泥水冰冷,却怎么也抵不上容姑姑心中的悲冷。
两个家丁踢了容姑姑,哈哈大笑着,一人一边把院门又给合上了。听得咔嚓的木头声,门外的木栓把院门锁了起来。
容姑姑在地上,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
这会,容姑姑顾不得什么丫鬟的好教养了,撕开嗓子就开喊了:“二夫人啊,行行好吧,九小姐风寒受凉了,高烧不退,再这样烧下去,怎么受得了啊!”
门外的家丁大声呵斥道:“臭老太婆,安静些。”
容姑姑充耳不闻,继续扯着大嗓子高声求助:“九小姐还那么小,身体受不了的。二夫人啊,老爷啊。”
这个院子虽然偏僻,但是声音大了,高墙外面的平民百姓,始终是能听到些动静的。
只听刚才骂人的家丁左在门外念道:“李四,你去,和二夫人汇报一下,这老太婆吵得脑壳都生疼。”
有一声音应着,跑远了。
没过多久,这才引来了几位庶出的小姐。
容姑姑盯着这几个庶出的小姐,一个个容貌上乘,可是,为什么心肝却是黑的呢?
看似个个笑脸盈盈,却比那蛇蝎还恶毒上几分!
二小姐沐云柔,人如其名,柔声道:“容姑姑,九妹命大,吉人自有天相的。”
瞧瞧,这话说的,多动听。
四小姐沐芷茹,也在一旁帮腔:“二姐姐说得对,九妹妹从小就幸运,福气不浅,又岂是容姑姑你口中那种薄命之人?”
七小姐沐芷晴大声厉喝道:“大胆恶奴,竟然敢诅咒堂堂尚书府小姐。”
“七妹说得对,香儿,上去掌她嘴!”
又是柔柔和和地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得到指令的大丫鬟香儿,大跨步走上前,对着跪在地上的容姑姑,右手高举,毫不留情地挥动着手臂。
“啪,啪,啪…”接连响起的巴掌声,惊呆了屋檐下的人儿。
说是人儿,其实也就是一缕透明的魂魄,甚至连长相身姿都没能看得清楚。
那缕魂魄在屋檐下,飘来飘去,却是早春的阴风吹得它没法掌控方位。
但那清晰传来的巴掌声,却是引得它频频观望。
一大群人,站在雨水泥泞的院子里,正欺负着一位阿姨!
它正气愤着,雨后放晴的天光,从东边慢慢地照耀起来。
吱地一下子,它惊吓得往屋里躲去。
这一躲,它就只觉得,躺在床榻上的人儿,正泛着白光,吸着它往床上去。
渐渐地,它就再没有了意识,也没有了踪迹。
床榻上,早前没有任何声音的九小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她一下子就嘤咛出声:“口渴,我口好渴。”
等她念叨完口渴,还没来得及观望这床榻上的床幔。
就看到有个头发凌乱的小丫头,从床边的地上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九小姐没有动,只有那一双圆溜溜黑呼呼的大眼珠,打量着这个像小乞丐的小丫头。
红桃看到九小姐醒了,花猫似的脸上,大颗大颗泪珠儿滚落:“小姐,你终于醒了,担心死红桃了。”
一下子,九小姐觉得喉咙哽咽得很,眼前景物好像被盖住了一样。
腹部被不轻不重地撞击了一下,九小姐呛得咳了两声。
“咳,咳,咳…”
床上的人儿脑海里,一团浆糊一样。
被这么一撞,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不大一会儿,脑海里汇入大量的信息。
“南靖国,吏部尚书沐宣之嫡女,沐九歌。
现年十岁,沐府排行第九,生母沐容氏,容明月,于八年前病故。
沐九歌,昨日因为天气好,去府中花园散步,遇到几个庶姐,被欺负推进湖内,额头伤口感染,高烧不退。
本就体弱,意识弱,沐九歌扛不住风寒发烧,病故。”
真弱。
九小姐嘴里嘟嚷了一声。
红桃“啊”了一声,迷惑地看着九小姐。
来不及撑起腰的红桃,半大的脑袋,还俯在被单上。
“红桃…”九小姐试着喊了一下。
下一秒却被自己幼细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是吧?这声音怎么这么萝莉音?
而且,这个红桃,她怎么知道这小丫头叫红桃的?
闭上眼,脑海里走马观花般,播放着关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
出生,两岁,娘亲去世,从主院被赶出来偏院,被针扎,被几双手扇耳光,被禁足,被下毒……
这一系列的影像,无不昭示这半大的九小姐,可怜的一生。
才十岁,就因为落个水,撞个血口,翘辫子了!
九小姐思量了半响,耳边仿似还回响着虚弱的女娃娃音:“帮我,好好活下去。”
沐九歌重新睁开眼睛,眼里不再有迷茫。
时年十七岁的沐九歌,因为交通事故,直接被撞死。
她亲眼看见自己的灵魂,守着事故现场。
她以为至少她的肉体能撑到救护车来抢救一下,谁知道,根本就多此一举。
撞上的那一瞬间,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要去阎王殿报到的。
她追着救护车,在滂沱大雨中,飘着去了医院的太平间,守着她的肉体,无数次冲撞上去,却又被弹开。
她以为能看到黑白无常,能看到那所谓的彼岸花开。
然而,她啥也没看到。
太平间阴冷,清幽,她一丝丝惧意都不曾生起。
守着一天,她都犯困了。
太平间里却静悄悄。
没有人来认领她,因为她不是这个城市的人。
发生了车祸,哪怕是通过她遗留的证件和身份信息,家里人远在他乡,没有那么快到的。
她想见见爸爸妈妈一眼,可是,有一股陌生的力量,在拉扯着她,朝着外面走去……
再度睁开眼,她却是已经穿越时空,不知道来到哪个大陆。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自己已故的消息,就变成了他人。
接手了她人的人生。
这个,也叫沐九歌的小丫头,这一生,过得真苦!
红桃已经去屋内的旧木桌上,拿着瓷杯,倒上了小半杯凉水过来。
沐九歌张开口,红桃拿着杯子,挨着她干燥起皮的唇,轻轻地把水送入她的嘴巴里,喉咙内。
沐九歌喝完这小半杯水,精神稍微好一点了。
听得清楚屋外的喧闹,她开口讲道:“红桃,你去屋外喊容姑姑过来。”
红桃答应了一声,出房门去了。
院内,跪在泥坑中,容姑姑的双颊高肿,嘴角溢出鲜红的血迹来。
几位小姐一个个趾高气扬地,站在稍微干燥的地面上。
每个小姐,身边都跟着两个丫鬟,还带着几个家丁,和一些在府内干粗活的嬷嬷。
红桃看得心痛得不行:“容姑姑……”
被一群人半围着的容姑姑,狼狈不堪。
红桃还没来得及跑过来。
院墙外就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都让开,老夫人请了郎中过来给九小姐医治。”
红桃站在屋檐下,位置比院内几人都高。自然是看清了外面走来的几人。
为首的,是老夫人院中的单嬷嬷,老夫人的贴身嬷嬷。
喊话的却是老夫人院中的管事护卫,丁威。
丁威长得威猛高大,比院门还要高上一头。
进门的时候,丁威弯着腰,跟在单嬷嬷后面。
后面跟着一个留着胡须的郎中,背着一个木质药箱。
单嬷嬷给几位小姐行了礼,直接上去扶起了容姑姑。
容姑姑哽咽着喊着声:“单嬷嬷……谢谢!”
为自己谢谢她,更为了九小姐谢谢她。
“起来吧,地上凉。红桃,引郎中先生进去,给九小姐看病。”
单嬷嬷扶着容姑姑,头也不回地朝着九小姐居住的屋里走去。
院子里,七小姐不服气地嘀咕着:“二姐姐,这老嬷嬷也太不把您和二夫人放在眼里了。”
四小姐小声呵道:“小七,不要说话。”
二小姐沐云柔,扯了扯手心里的白色锦帕,看了一眼七小姐沐芷晴,红唇微动,骂了一句:“蠢货!”
转身走了。
身边的大丫鬟香儿,挥挥手:“散了散了,各自回各院去。”
紧着二小姐的脚步,小跑着去侍候二小姐去了。
“二小姐,小心脚下的雨水。您今天穿的裙儿真漂亮,二夫人专程去给您挑的呢。”
“香儿,还是娘亲贴心,挑的都是小姐我喜欢的……”
“自然,当娘的最懂女儿的心思了……”
渐渐远去的对话声,沐四小姐和沐七小姐听得很真切。
沐七小姐气得银牙咬紧,跺着脚:“四姐,气死我了!”
沐四恨铁不成钢地语气骂道:“小七,快闭嘴吧,回院子了再讲。”
沐四踩着碎花步,自个朝前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