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县县衙门前，已经聚集了附近村落的好多百姓。
众百姓议论纷纷，都眼巴巴地等着县衙升堂。
“听说小李村中死了人！”
“俺瞧见了，是拿菜刀砍得，那场面啊……都是血！”
“人抓到？”
“抓到了，已经关在县大牢里了，马上就要开堂审理了！”
已经连夜写好诉状的李举人李德洲抬头挺胸地站在人群最前面。
这黄大梅是长公主农庄管事黄大戍的亲妹子，当年嫁给李图富的时候，好是宣扬了一番。就连闭门苦读不懂杂物的李德洲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现在黄大梅拿菜刀砍死了李图富，现场有许多人证瞧见了——这案子是板上钉钉跑不掉的！黄大梅杀人偿命，死定了！
要是县令徐元汾敢包庇她，李德洲就会拿着状纸去大理寺告他！
他甚至想到了长公主纵容手下恶奴逞凶乡里，为祸四方的话本故事。这故事流行起来后，一定会让他成为太学学子心目中为民请命、勇抗强权的大英雄！
正肆意地畅想着以后，县衙内擂鼓击棒的升堂声终于响了起来。
因他举人的身份，被请了进去，甚至还要衙役给他搬来了一张椅子。
李德洲手里拿着状纸，得意洋洋地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面色极其难看的县令徐元汾穿着官袍走了上来，他身材圆滚，脸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此刻脸颊两边的肥肉抽动着，看上去十分滑稽。
“带人犯！”
惊堂木一拍，徐元汾不易察觉地瞪了坐着的李德洲一眼。
李德洲本就将这徐元汾当成是长公主座下的犬牙，就等着用《大庆律》一条条的去打徐元汾的脸呢，见他瞪过来，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
戴着枷锁的黄大梅被押了上来。
跟在她身侧是一位皮肤白皙、貌美年轻的小娘子。
李德洲瞧见那小娘子，双眼都直了。
“堂下人犯，报上名来！”
徐元汾公事公办地按照流程说道。
头发凌乱，失了魂般的黄大梅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雪霜朝着县令，盈盈一拜，帮着回答：“她是民女的结拜姐姐，叫做黄大梅。”
“你又是何人？”不等徐元汾发话，李德洲抢着问。
“民女雪霜，此次来李家村，是为了给义姐送些过冬的衣粮。”
雪霜字字清晰，不卑不亢地回答。
李德洲心中嘀咕，黄大梅这种粗野农妇，怎么会有这般知书达理的义妹？难不成是黄大梅她哥黄大戍新娶的美妾？
黄大戍可是长公主农庄的管事，管着那么大一个庄子，随便贪拿点，要比一般的富豪乡绅阔绰多了！如果是黄大戍新娶的美妾，倒也有可能……
李德洲冷笑道：“你可知道你这义姐杀了人？”
雪霜点了点头。
“黄姐姐杀人的时候，民女就站在旁边。”
这话一落，县衙内外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你……你就在旁边？”
雪霜眸色清亮，镇定道：“黄姐姐为了保护民女，才把那个禽兽杀死的。”
听到这话，县衙内外所有人又变了变脸色。
李德洲皱眉道：“不管理由是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既然承认了黄大梅杀了李图富，那证据确凿，黄大梅就得以命抵命！”
雪霜转头瞧他，“律法不外乎人情。”
“就算是杀人，杀人的因不同，判下的果自然也不同。”
李德洲举起状纸，冷笑道：“《大庆律》规定，谋杀亲夫，罪加一等！除了秋后斩首，还要游街示众！”
雪霜问：“如果谋杀妻子呢？又该判什么刑罚？”
李德洲愣了愣，他为备考春闱，对《大庆律》是背得滚瓜烂熟。回忆了一下道：“自然是杀人偿命……”
雪霜摇头道：“不对！”
“《大庆律》中规定，人犯家中若有孤母要赡养的，杀妻者只需被杖一百！”
“若杀妻者告其妻骂夫骂公婆者，而公婆举证之，则杀妻者无罪！”
“明明都是一条人命，处置起来却天壤地别！”
李德洲后背冒出一层冷汗，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竟然对《大庆律》如此熟悉，他梗着脖子道：“自古以来……孝道都是第一位的！”
雪霜冰冷的眸光凝凝地瞧着他：“方才你还说，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
“这……这……”
李德洲思绪快速飞转，他想到了什么，立刻道：“李图富父母双亡，也没有杀妻，你说的都只是在混淆视听！”
“李图富娶的那个年轻媳妇许阿娇真得逃跑了么？”雪霜回头看向县衙门前围着的那些村民，“有谁看到许阿娇逃跑了？”
“李图富的家产都被许阿娇带走了？”
“李图富嗜酒爱赌，家产难道不都被他自己败光了？”
这几句话落下，县衙内外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高堂上的县令徐元汾着急地问道：“雪霜姑娘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雪霜摇了摇头：“民女只是觉得所有话都是李图富一个人在说，而他说的，未必都是真话！”
“就像他跟黄姐姐保证的那样，说当年休妻都是因为许阿娇，当年花光她嫁妆的也是许阿娇，如果没有许阿娇的勾引，他李图富就不会赶她走！”
“李图富还向黄姐姐保证，只要她跟着他回到李家村，一定会好好待她！”
“可是结果呢？”
雪霜拉开黄大梅的袖子，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青紫和伤疤。
“只要不给钱，他就会抓着黄姐姐打！”
雪霜目视县衙内所有人：“那个畜生抓着我威胁黄姐姐，黄姐姐怕我被那畜生伤到，抓起菜刀砍过去，才把人砍死了！”
“黄姐姐有什么错？”
“错的是李图富！”
这些话中字字啼血，说得李德洲哑口无言。
许久之后，李德洲才发现自己被一个年纪轻的小娘子唬住了，恼羞成怒地大声道：“杀人就该偿命！既然证据确凿了，就该按照《大庆律》判黄大梅斩首！”
倏地，一个清冷高贵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
“恶法非法。”
“既是恶法，必要摧而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