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来“沙沙沙”的,密集的踏草疾走的声音。
蛰伏在峭壁上的蒋力穆双眉皱紧,屏气凝神。
黑子那几个年轻少年打算趁村中人都熟睡后在偷偷背着行李离开,但是这群赤红鬼面人却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是应该背主救人,还是假装没有看见,没有发现……
蒋力穆像一只在黑暗中凝结成石雕的孤狼,脸色惨白,眼神浑浊。
倏地,前方有人道:“快把石头搬上来!”
“等时间到了,就把石头砸下去,假装是天降惩罚的样子!”
有人问:“要是村子里的人被吵醒了怎么办?”
那人冷笑道:“侯爷让人在晚膳的汤水中下了药,没有人会醒过来的!”
蒋力穆骇然一惊。
“谁让他们想着跑,还不敢告诉侯爷,这群叛主降敌的贱民,死不足惜!”
坑洞中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具,烧焦的尸骸,倏地闪进蒋力穆的脑海。
滥杀无辜者,该死!
背弃百姓者,该杀!
刀柄握入双手,蒋力穆闪电般出刀。
刀光如雪,瞬间斩断了孤月下那两个戴着赤鬼面具大汉的头颅。
血花崩溅,尖叫四起。
“你……你疯了!”
火把下,橘色的光芒将他狰狞的伤疤和黝黑的刺字照耀得如同地府修罗。
“我……我们是小侯爷的人,是……”
刀光划过,那人还张着嘴的头颅下一秒就跌落在草丛中。
“疯了!他疯了!”
四周两个抬石头的大汉撒腿就跑,又是干脆利落的两刀。
人头滚落。
领头的那人尖声叫道:“我……我就知道你有异心!”
“皇家猎场数万禁军戒备,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么多皇榜通缉你,你又是怎么跑到岭南的?”
“你……你肯定是长公主……肯定是长公主派来的细作!”
那人被逼着走到悬崖边,他恶向胆边生,将旁边的那块巨石奋力地推下去:“你……你想救人是吧?”
“你做梦!”
巨石在他手里落下,直直地朝着悬崖下的小村落砸了过去。
蒋力穆大喝一声,双刀砍出,刀光凌厉,顷刻间将那人斩成数段!
“轰——!!”
巨石砸穿一栋小竹楼,将小竹楼中的一切砸成粉碎!
又……又没把人救下来!
蒋力穆仰头嘶声吼叫,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听到悬崖顶端的嘶吼声,冷牧和刘默等人已经将村中被下药了的村民们都背到了溪水另一边的密林中。
冷牧瞧了刘默一眼。
刘默赶紧道:“冷护卫随意行事,这边有我。”
冷牧点了点头,提着宝剑,飞速掠上了悬崖。
那一下穿透云霄,将林中群鸟尽数惊得飞起的嘶吼声,自然也落到了夏振荀的耳朵里。
此刻的他,已经穿好了“圣父”的衣袍,戴好了“圣父”的人皮面具,就等着手下人将悬崖上的巨石滚落,砸毁整个村落。
只有恐惧,才能让所有人臣服!
只有降下恐惧,再施与恩泽,才能让更多的人成为他的信徒!
他可不像白衣神女教的神女,太过心慈手软,靠着送汤药,送粮食这种缓慢又琐碎的事情来提升自己的声望——百姓都是愚蠢的,对他们再好,一旦危险降临,他们就会集体背叛!
必须给背叛者降下惩罚!
只要惩罚足够恐惧,他们就不敢再犯!
夏振荀阴冷的目光在黑暗中像一条剧毒的蟒蛇,就像十年前……
“什么?容千玉说只要献上本侯爷的头颅,她就愿意接受丹壁城的投降?”
“她是疯了?”
“明明胜券在握的是我们……”
“报!小侯爷,东城门被打开了,大量城中百姓外逃。”
手下亲信的汇报让夏振荀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有人说……有人说蒋将军……准备举城投降……”
“投降?”
夏振荀全身都颤抖起来,他一把将桌上所有东西扫落,“他蒋力穆可是我爹太平侯提拔上来的一条狗!狗怎么可以替主人做决定!”
“狗怎么可以背主投降!”
那亲信迟疑地道:“要是……要是城中百姓都逃走了……”
“丹壁城将不攻自破……”
不攻自破,不攻自破!
要是城破了,容千玉肯定会砍下他的头颅!
“长公主说了降者不杀……只要我们投降……”远处传来极其微小的议论声。
就连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亲兵都被“降者不杀”四个字动摇了!
所有人都有可能活,只有他夏振荀活不了!
什么“降者不杀”?
夏振荀拔出亲信腰上的长刀,冲过去就刺穿了那个小声议论的亲兵。
那亲兵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见到小侯爷拔刀杀人,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长公主暴虐成性,屠杀十万无辜百姓!”
残忍在夏振荀眼眸中肆虐汹涌,他举起滴着热血的大刀,下了这道命令。
只有让城中守军没有退路,他们才会厮杀到死亡!
他们的死亡,才能为他,金尊玉贵的太平侯世子留下极其宝贵的一线生机!
十万丹壁城百姓被坑杀的消息传入城中,城中守将果然疯了一般地拼死抗争。
他从南城门撤退的时候,远远地撞见了骑在白马上的红袍少女。
那少女似乎知道了他派人假扮银甲军坑杀百姓的事情,在月色中,遥遥地举起了一把漆黑的铁弓——
箭支割破空气,直直地射向他的头颅。
他翻身狼狈地滚落,才堪堪避开。
即便如此,锋利的箭簇依旧硬生生地割开了他的左脸,留下了狰狞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容千玉那个贱妇,真该将她碎尸万段,凌迟处死!
装扮成“圣父”的夏振荀恶狠狠地一拳砸在林中大树上。
早在大灵山那次晚膳的时候,他就不该犹豫,应该直接让一群人冲上去把她砍了!
但是那个长着容千玉脸的女人真的是容千玉么?
当时披着“何瑞”人脸的他,动摇了,怀疑了,害怕是什么陷阱……
“夏振荀!”
突然,黑暗中有人喊出他的名字。
装扮成“圣父”的夏振荀和他手下那群白袍黑帽的神使们齐齐回头。
剑光如一川白练,顷刻间落到了他的脖颈间。
黑袍少年死死地盯着他。
“十年前,坑杀十万丹壁城民的罪魁祸首是不是你!”